赵镜深被抄家时才六七岁，带他出逃的家仆向他解释是先帝疑心忠臣，才害得他家破人亡。

他从小便是这样认为的，也从未想过这中间的不合理之处。

眼下司遥问起，他竟只觉得茫然。

很快，他又恶狠狠地怒骂：“那又如何！便是战神也会有败仗，难道就只许他胜！不许他败吗？！”

司遥没再与他争执，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陈旧的帛书，丢到赵镜深跟前。

赵镜深没动，瞪着司遥问：“这是何物？”

司遥说：“你自己看吧。”

赵镜深犹疑地捡起帛书，打开。

上面赫然是一份合盟之书，缔结盟约的一方为西戎羌国，另一方……

是贺家。

盟书上说着，贺家借战争之名，引入京逼宫，待贺家掌控江山，割西北四郡赠与羌国。

赵镜深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份盟书，几乎要瞪出血来。

他想这一定是司遥的骗局。

可那盟书底下，分分明明盖着贺家的家印，以及，签着一个名字。

贺钧。

……是他的大哥。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赵镜深凄厉地笑起来。

司遥缓缓地说：“贺老将军为人如何，我无法定论，但贺家，终究不是你一厢情愿以为的那样无辜，你的大哥……”

“你住口！！”赵镜深撕心裂肺地吼着，“滚！！你给我滚！！！”

司遥怜悯地看了一眼宛若疯狗的赵镜深，最后还是迈步离开了。

还没走出五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伴随着头骨碎裂的声音。

司遥攥紧了拳头，没有回头，挺直着背脊走出去了。

拐过两个弯，便看到在等着他的宋郁。

宋郁看着司遥苍白的脸色，顿时皱紧了眉，扶住他问：“怎么了父皇，他与你说什么了？”

司遥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

宋郁担忧地忘了一眼司遥那白得吓人的唇色，妥协道：“好，我们回去，但是父皇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等一下……”

他的话音越来越弱，脸上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惊恐。

司遥茫然地摸了一把自己冰凉的下巴，只摸到了满手粘腻。

是血。

“父皇——！！”

晕过去之前，他听见了宋郁撕心裂肺的叫声。

-

醒来时，司遥浑身都像被雷劈了一遭般，又麻又痛。

他睁开眼，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宋郁的脸。

宋郁的眼睛通红，还肿，一看就是哭的。

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

宋郁连忙扶住他。

司遥看了宋郁一眼，评价：“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见宋郁不语，他又问：“我这是怎么了？”

宋郁低头，然后像是掩饰什么似的朝司遥笑了一下，说：“父皇只是太累了。”

骗鬼呢？

什么累会累到吐血？

从宋郁这指定是得不到真实答案了，司遥转而问028：“我怎么回事？”

028已经听过宋郁和太医们的讨论了，当即把实情转告给司遥：“宿主大大，赵镜深十年前在你的身上种了蛊毒，控制毒发的母蛊在他自己身上，现在他死了，你的毒就发作了。”

司遥：“……我还能活多久？”

028说：“不出意外的话，是一个月。”

司遥：“……”

他在心里把赵镜深这畜生狠狠骂了一遭。

司遥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刚醒的时候没有用“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这种话去刺激宋郁。

他看着宋郁红肿的眼睛，心里也有点难受，怅然地想：怎么每个世界的结局都要弄得这样惨烈？

依着宋郁这小变态的疯劲，该不会他一死，就跟着去了吧？

那太造孽了。

司遥抬眼，想稍微开导一下宋郁，却在看到某处时倏地愣住了。

他伸出手，轻轻挽过宋郁绑在脑后的发束。

那几缕银白几乎刺得司遥眼睛发痛。

他有些怔愣地想：

宋郁才十七岁，怎么就有白头发了？

宋郁顺着司遥的目光，也看见了掺在青丝中的白发，他惊讶地笑了笑：“儿臣这是少白头吗？相术都说少白多福，也不知真假。”

司遥被宋郁这番话说得心里发酸。

宋郁在此之前，何曾有过一根白发，算哪门子的少白头？

见司遥不语，宋郁又问：“父皇可想用些什么？儿臣喂你。”

司遥其实半分胃口也没有，甚至腹中隐隐绞痛。

但他还是轻轻点头，说：“好。”

宋郁便勾着嘴角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背过身，才不至于让眼泪掉到司遥身上。

-

司遥的五感开始渐渐衰退了。

最开始的是味觉，起先他只是吃什么都觉得有点寡淡，然后就慢慢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了。

不过他一直掩藏着没跟宋郁说。

直到有一天，宋郁喂他喝粥时，他随口说了一句好甜，宋郁的眼睛却突然红了。

司遥顿觉不妙，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说。

他后知后觉地猜到，他刚刚喝的那碗，可能是咸粥。

第二个衰减的，是嗅觉。

最明显的是，当宋郁半搂着他坐起来的时候，他闻不见宋郁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味了。

他仍然没有告诉宋郁。

第三个衰退的感官司遥不清楚是哪个，因为还没有开始。

宋郁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药方，每天熬一大碗黑黢黢的汤药端到司遥的床前，让司遥喝下。

那药看着就极难喝，但好在司遥已经尝不出味道，宋郁端过来他直接就吨吨吨喝掉了。

为了防止惹得某个小变态哭鼻子，他还特地装作很苦地皱了下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影帝演得不像，宋郁的眼眶反而红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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