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后起之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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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极帝姬携着帝婿回到长泽那天,晴空万里,映着长泽水波光粼粼,须臾之间,便收归了宸极帝婿的心。
长泽台上俯首而去时,越千辰清远启口,眸光里都带着些轻巧的难以置信,一感一叹:“钟灵毓秀,上善若水,长泽一地,果真是天下间所有人的梦……”
身边,传了女子轻声的笑。
“你是这么想的?”伊祁箬手里一下一下的捋着摘下的遮面,挑眉望了他一眼,问道:“那我若让你一辈子栖居长泽,你又愿不愿意呢?”
越千辰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握过她一只手,他问道:“你这张嘴,就不能有一刻放过我?”
伊祁箬扬眉笑了起来,歪在他身上靠着,两人明明是一路风尘才到长泽,可眼前却都没有半点倦意,就这么站在那儿,悠悠然绘出一片安然。
春雨上台来时,远远的便看到这样一副静谧之景,一时有些恍惚——原本,对小姐的这桩婚事,长泽台上的人都是一片沉默,可从入了长泽境,一路跟着他们二人过来,春雨眼中所见,却尽是一片和睦之色,两人之中甚至还有那么些夫妻间才会有的意趣,这倒不由得叫她很是吃惊。
匀了一口气,春雨压着步子上前,朝伊祁箬行礼唤了一声:“小姐,”待其二人回身,便又朝着越千辰行了一礼,道一声:“姑爷。”
之前也听了好些声这样的唤了,可到现在,还是每听到一声,都能叫他心头泛起一阵志得意满。
越千辰风流华丽的浅浅一笑,朝春雨微微一颔首,便听身边的小姐问了句:“怎么样了?”
春雨禀道:“绥姑娘遣人来说了,这两日便回来。”
绥姑娘,心头一动,越千辰立时便明白了她们主仆二人在说什么事。
“知道了。”伊祁箬淡淡一应,本是示意她退下即是,可却不见春雨动弹,遂便问了一句:“还有事?”
春雨看了看越千辰,朝伊祁箬福了福身,道:“请小姐示下,姑爷是与小姐一同住北辰殿,还是需要另外安排?”
听了这句,伊祁箬方才记起了自己忘了安排这一环,一时便起了思忖,可却忘了那头还有一个半点都不明白的呢。
越千辰听着春雨的话,一时便玩味的蹙起了眉,半是玩笑半是疑惑道:“怎么,难道回门归宁里还有一条规矩,是要新姑爷同小姐分房的?”
春雨耸了耸眉,笑意如常却并未说话,伊祁箬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只向春雨道:“就住北辰殿,不必另外安排了。”
春雨也没另外说什么,只是福了福身,从命道一声:“喏。”
伊祁箬掐指算了算日子,又对她道:“下去罢,记得在殿里用伽兰木笼焚上寒茶香,另外,晚上在台上摆一桌小席,就用《木樨·林钟·二十四谱》便好。”
春雨点头,应声道:“喏,婢子这便去准备。”
等那丫头退了下去,又只剩了他们两人时,越千辰却是没有再纠结于前话。他的心思却被她之前嘱咐春雨的那一回话吸引过去了,想了想,疑惑的朝她问道:“《木犀·林钟·二十四谱》……?”
很是风雅悠逸的名头,可是往日里,他却从未听过,更不明了这其中所蕴含的意思了。
伊祁箬回身面向徐来清风阖眸一呼吸,继而淡然解释道:“菜谱而已,《木犀》为一辑,录的是南菜,属夏令六月,一谱则为一套宴,如林钟六月,共三十日,则有三十谱,”说着,她缓缓睁开眼睛,朝他淡然一笑,也是解释起来繁杂,便道:“晚上你见了便知。”
她只说了这么两句,却也足以叫人明白了个大概,只是他听着,却不由的惊异起来——林钟三十日,则有三十谱,《木犀》又归属于夏令南菜,这样推下去,她口里这一系菜谱,岂非是界定与南北东西之间,又每一日都有一套全谱?!
这得是多少心思的累积,多少功夫的细化!
这样想着,他便问:“想必不只《木犀》一辑?”
答案,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数字——
她笑了笑,眉眼中追忆淡然,浅浅道:“九五之数。”
九五之数。
他都不知道该感叹于长泽万物之精妙,还是该惊讶于造就这九五之人的大不敬了。
天地之间,果真,唯有长泽。
低眸一笑,将更多关于这九五之数的问题留等在晚上,他再问时,只好奇道:“长泽台、台上种种……是自古便如此讲究别致,还是到了你手里才这样的?”
其实,他问出来的时候也便知道,极大的可能,这两个都非正解。
果然,便听她浅笑道:“自古便是外界比不了的,到了舅父手中时,便更是独步天下了,连拂晓都要屈居我长泽之下,是不是。”
又是这样的语气,明明是疑问的话,可说出来,却是半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当真也是可恶啊!
只是这样的情绪,又在转眼看到长泽浩浩长水之时,兀然走进了另一个方向。
身边的人忽然垂首轻笑了起来,弄的伊祁箬微微一怔,蹙着眉望向他,狐疑道:“什么毛病?我这样说拂晓,你却开怀?”
他看看她,有转头看向这水,匀了片刻,方道:“只是忽然想到,你在这样的地界长大……心里想的却是南辕北辙,当真有意思。”想了想,他有笃定似的一点头,唇边笑意渐浓,蔚然道:“很有意思。”
伊祁箬也觉得挺有意思。
在这样的地方,照理说,自己应当长成什么样子呢?
或许,就该是世子心里的那个样子吧……
只可惜,到底是不能了。
越千辰没注意到她的沉吟,心头却是在想着另一件事,半晌,道:“说起来……你不带我去拜祭宗祠?”
宗祠,初听着两个字,她心头一愣,想了想,才想到他指的是霍氏宗祠,随即便不由得摇头笑道:“太庙都拜祭过了,这在帝婿而言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我这样认你,你还嫌不够?”
“你当我这么好蒙?”越千辰却不买她的账,冷哼一声,便道:“你若能自己选择姓氏,霍氏在前,还轮得着伊祁一姓?”
这倒是真的,伊祁箬一想,也是无从可辩。
只是她却是有些无奈,只得将话挑明了来说:“我话都说到这儿了,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怎么做了名正言顺的帝婿,反倒不识趣儿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自然是没有带他祭拜霍氏宗祠的意思,越千辰比水晶还剔透的心思,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
只是,懂事一回事,想不想依着他,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索性也直接言道:“别的我都可以‘识趣’,可这一点,”他错身走了一步,离得她更近了,一字字说道:“你当我不知道?一日不上拜霍氏的宗祠,就表明你一日都不认我。”
伊祁箬低着头,没有说话。
越千辰等了半晌,见她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心头有些烦闷,也有些难受,强自敛了敛心神,深吸一口气,耐心道:“你若还记得我在兄长灵前说过的话,就应该明白,我要的并不只是宸极帝婿的名位,”抬手扣住不轻不重的扣住她的后脑,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要做的,是你的夫君。”
她有些烦闷。
原也没想到,他竟这么在乎这件事,而且是在来此第一天里,就这样与自己提了出来。而私心里,她确实不想也没打算带他去宗祠拜祭,毕竟霍氏于她而言,更像是最后一方不容侵犯私域。可眼下看着他这样的态度,只怕是难以就这么算了。
这样想着,脸上的神色便不大好,她皱眉问道:“来第一天,就要同我吵架?”
越千辰心头一动,原本便被压了个差不多的苦闷,此刻就更不愿意发出来了,平素添了十二分的耐心,捧着她脸侧,道:“我想告诉你,我会等,但……我希望在那一天之前,我能等到。”
他们都知道'那一天'指的是什么。
伊祁箬恰恰是拿这个最没办法。
妥协的感觉是极不好受,可难得个中竟也有一丝轻松,她低头抵在他肩头,闷闷的道了一句:“我待你不够好么?你为什么总逼我呢……”
他当下便是一愣,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微微张了张嘴,险些就要说出一句'罢了'。
可他没想到,那句'罢了',却是她先说了出来。
“罢了,等一等吧。”说话间,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脸上一片清明之态,只这几个字,却已经述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有些吃惊,更多却是欢喜。
——为她因自己而妥协,他很是欢喜。
看了看天色,她便对他说:“天色还早,我带你去城中逛一逛可好?”
这一刻的四目相对,在他心里,激起千层暖浪。
淡然一颔首,这样的静谧里,他拉起她的手,轻声道了一个字:“好。”
这一逛便是两个多时辰,等到晚上两人回至台中时,早已是月满西楼。
长泽台上,夏花正领着丫头摆宴,越千辰举首望了望夜幕,启口微有些憾意,叹道:“可惜不是满月。”
伊祁箬轻抚着跟前道玉盏,听罢,却是不以为然,只道:“阴晴圆缺,各有所妙,否则便无这晨昏四时、南北东西,种种截然之物来配了。”
他听了,脱口笑道:“你若不是帝姬,出家最好。终日静坐参禅、或是离境坐忘,必皆有益于两家法理。”
她挑了挑眉,接过秋叶奉上的晨露帕子拭手,一边道:“帝姬也可以出家啊,是我放不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徒有其表罢了。”
他刚想赞她一句过谦,外头却有丫头过来,行了个礼,便依着她耳边禀报了几句话。
随之,他便眼见她的神色渐渐起了一丝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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