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让我自己来！”刘立本使劲地摔了一下左胳膊，把高明楼抡了个趔趄。今天豁出去了，有亲家看你谁把我能咋的？刘立本只能这样想。刘立本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就像在过去批斗时被踏倒那样，在耳边回荡着“牛鬼蛇神站起来”的嗡声中，用手掌撑了一下地面，慢慢地起了身，他振作了起来，推上车子一颠一跛地跟在高明楼的后面。

  进了公社大门，刘立本被一个工作人员带到公社小会议室里等着，高明楼去找赵书记他们。

  刘立本颤惊惊地坐在一个黑皮电光椅子上，工作人员给刘立本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一个“老同志，老同志！”的叫个不停，刘立本受宠若惊地端着水杯，人家转身忙去了，屋里只有刘立本一个人，他四顾着这即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十几年前，他曾是这里的常客，那时墙上什么地方贴着什么标语，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身后的墙面上写着“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现在挂着四项基本原则（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地方，那时用黑墨汁写着斗大的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门的右手写着“狠抓经济领域里的阶级斗争！”

  刘立本端着茶杯望着那松针似的茶叶在杯中上下泛荡，他的心也伴随着沉浮而久久不能平静，大脑里好像还在演绎着那苦涩的岁月里，民兵小分队声嘶力竭地斥声，挥动着拳头在他跟前绕来绕去，刘立本心有余悸……

  嘻嘻哈哈的人群声由远而近，刘立本调整了一下坐姿，就在四五个人进门的当儿，刘立本急忙站了起来，不过他感觉他的腿似乎在颤抖。

  高明楼上前一步指着刘立本对赵志远书记说道，“赵书记，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刘立本，你别看他干干瘦瘦，能耐可不小啊！”赵书记向前伸出胖墩墩的手紧紧地抓住刘立本那泛着青筋的手，“你好，老刘同志！”刘立本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好—好—”。

  大家围着办公桌坐定后，甲方赵书记身边两个人，一个是主管社队企业的刘志涛，一个是新貌机砖厂的原厂长梁延林，乙方这安是高明楼和刘立本。

  赵书记先讲了延州县委关于振兴社队（乡镇）企业的方针政策，又讲了城关公社的具体落实情况。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梁延林讲了机砖厂的现状，已经停产一年多了，三角债是一个重要因素，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问题……

  梁延林足足能说二十多分钟，期间赵书记也插了几句话。高明楼和刘立本仔细地听着他们的每句话，听完后，高明楼站了起来语气凝重地对赵书记说道，“我俩出去一下，再把事情斗一斗。”高明楼说罢便拉着刘立本出了公社小会议室，两人很快走出了公社大门，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旁圪蹴下来，高明楼先开了口，“亲家，今个你一进公社只说了三个好，其余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现在倒没有了主意，今天这就是马谡立军令状呢？”刘立本掏了卷烟递给高明楼一支，然后点着吸了一口，说道，“今天没有把我吓得尿裤子，这关口就算过了。你也别太熬煎，有些事情，说的和实际情况是两回事情，赵书记是甩手掌柜，他只说大方向，具体情况他一点都不了解，梁厂长说人上齐就能开工，我看也未必。”刘立本看了一下高明楼，就继续一口接着一口吸着烟，“亲家，你手上能拿出多少货？”高明楼问道，“启动起来问题不大，可这窑上一冒烟，烧的都是钱，用钱没底底，有多钱能揉进去多钱。”刘立本有点揪心地回答道。高明楼看了看偏头吸烟的刘立本，自言自语地说，“这事还得好好合计合计，不过现在箭已搭在弦上，也只好一拼了，亲家你看？”高明楼还是把刘立本豁在前头，“在人面前说话呢，脑瓜掉了碗大个疤，别让人瞧不起。不过，我有要求就是今年这几个月就不要算时间了，大后年给人家上交承包费，浑烂咱认了！”刘立本终于表了态。高明楼一下子心里有底了，两人起身又向公社大门方向走去。

  在公社小会议室，高明楼和刘志涛就承包合同的起草，不断地交涉，刘立本也和高明楼小声嘀咕着，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协商，最后用复写纸把合同的草稿抄写了一遍。

  新貌机砖厂承包合同

  甲方延州县城关公社管理委员会

  乙方城关公社高家村大队高明楼刘立本

  经甲乙双方协商，达成以下协议：

  一、乙方承包甲方砖厂，承包期为十年，从X年X月X日至X年X月X日，承包金额每年人民币XXX元整。

  二、合同签订两年后，第三年开始上交承包费，提前一年交清。

  三、甲方砖厂的现有设备归乙方使用。

  四、乙方在承包期间所增加的设备和厂房其一切费用由乙方自行承担，承包期满后，新增的设备和厂房归甲方所有。在承包期间甲方必须保证乙方的粘土料使用权，同时将工商执照、土地使用手续等交给乙方保管。

  五、乙方承包砖厂期间的水电费，由乙方自行承担，一切安全事故，甲方不负任何责任。

  六、在承包期间，乙方如不能按时交清承包费，甲方有权终止合同。如乙方按时交清承包费后，甲方不得以任何理由终止承包合同，或者转让和承包给他人。

  本承包合同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自双方签名后生效，具同等法律效力，双方共同遵守执行。

  甲方签字  刘志涛

  乙方签字  高明楼刘立本（指印）

  一九八X年X月X日

  高明楼给刘立本也签了字，刘立本在高明楼给他签字的名字上盖了指印，这可不是当年的在悔罪书盖的手印。

  合同签订后，也快到了中午吃饭时间，赵书记自掏腰包在公社营业食堂请了高明楼和刘立本，赵书记可是刘立本见过的最大官。刘立本的心情异常兴奋，昔日的阶下囚，今日的坐上宾，赵书记几声“老刘同志！”叫得他心花怒放，他感到浑身每根筋都是舒服的。“老刘啊！过去的事情，那都是政策性失误，希望你不要老搁在心上，痛定思痛，痛着何哉，大家团结一致向前看么！”说道这里，赵书记又递给了刘立本一根纸烟，语气更加和蔼地说道：“老刘啊！听我老朋友说你不简单，这几年如日中天，干啥成啥。这次经营砖厂，我很相信你们的能力。”

  吃完饭，高明楼和刘志涛就砖厂的接受事宜进行交谈，刘立本骑着车子先回家，今天刘立本很亢奋，他感觉十几年来笼在头上的晦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公社书记当着人面说他是农民企业家，这话刘立本听了最可心。

  是的也到了他刘立本大干一番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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