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贾如斌主任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他的办公桌边还围着两个人，一个是坐在他旁边的高志强，另一个是坐在他对面床上的高加林。

  桌上放着水果糖，瓜子，花生，三只玻璃杯，还有几瓶陕西省丹凤饮料厂生产的多维小香槟。

  三个人边吃边聊，气氛融融。贾老师既是加林过去的班主任，又是刘巧玲的语文老师，还是高志强和刘巧玲婚姻的介绍人。加林和志强两人对文学都有着共同的爱好。因而他们之间就有谈不完的话题。

  三人无拘无束，随意发感，各抒己见。他们从古代先秦的诸子散文谈到了新时期的伤痕文学；从汉赋四大家，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竟陵八友，唐宋八大家，苏门四学士谈到鸳鸯蝴蝶派，新月派，荷花淀派，山药蛋派；从孟德斯鸠的资产阶级启蒙思想谈到了马克思的科学共产主义理论……

  在加林和高志强的一再恳求下，贾老师才讲了他在学术研究方面的一些体会。

  贾老师在晚辈面前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他放下酒杯，很随意地说，“咱县中是五六年建校的，我中师一毕业就来咱学校，是眼看着学校的建立和发展起来的，这一眨眼二十多年了。中师学科比较繁杂，凡是初中小学所开的课程，都要能来一下，除了主课外，美术，体育，音乐，都要会一点。音乐最少会一种乐器。我刚来时就从初一语文教起，我记得我教的第一课是许地山的《落花生》，我花了大量的时间来备课，在备课中我才觉得，我对中国现代文学原来是一无所知。以其昏昏怎能使人昭昭呢？给学生一碗水，教师必须有一桶水。于是我就起心了，将语文组老前辈跟前的文科方面的书籍，记下书名，能买就买，买不到的就借来细读。六一年参加省高师函授，把业余时间都用在自修上，取得了大专文凭。文革时期，在通读熟读了《毛泽东选集》的基础上又把《鲁迅全集》粗略地读了一遍。”贾老师说着停了一下，他站起身向文件柜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拿来一个文件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奖状递给加林，加林仔细地看着，这是一九六八年十月地区＜毛泽东思想宣传站＞颁发的《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通读证，看到加林有点吃惊的样子，贾老师笑着说“我那时年轻气盛，不服人。背起毛选目录就像背语文课本目录那样，次序不乱。有些着作连小标题都能背过。”贾老师又从包里取出了一张奖状，递给志强，志强一看原来是一九六六年县委奖给教育系统学习毛主席着作积极分子。

  贾老师接着说，“庐山会议以后，全国开展批陈整风时，为了识别真假马克思主义，掌握理论武器，我便认真学习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和《列宁选集》。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反杜林论》《自然辩证法》《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法兰西内战》《哥达纲领批判》《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国家与革命》《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三个来源和三个组成部分》《无产阶级专政时代的政治和经济》《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倾’幼稚病》，我都能给你讲出其要旨来。加林，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七二年还在你大队还给社员讲过哲学嘞。”

  不知不觉就谈到了第二天，贾老师看了一下手表，有点惆怅地说，“不说了，晚上，时间也大了！”他看着加林关切地说道：“加林，老师当然知道，乡镇干部并不是你的初衷，你的心可大着呢，不过你一定要特别注意，在今后的革命工作中，‘流寇主义’思想是万万要不得的。另外，对你来说，文科就讲个文史哲，由于你以后工作的特殊性，你应加强政治理论方面的学习，系统地研读一下《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列宁选集》和《毛泽东选集》及《党员必读》系列。借以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还要能经得起革命斗争风暴的考验。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相信党，相信群众，既不要自以为是，也不要人云亦云。”

  贾老师作为师长对加林语重心长地告诫了几句，听得加林心潮涌动。

  三人站了起来，举起玻璃杯，碰过后，一饮而尽杯里的残酒。

  高志强临出门时，感慨地对加林说道，“高老师，能结识你，也是我的荣幸。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从你的身上学了不少的东西，够我受用一辈子。”加林忙伸出手，投降似的在胸前晃了晃，“志强，你别再说了，当老师的面，都说得我有点无地自容了。”

  走出贾老师的办公室，加林回到了他的住处，躺在床上，这明天就要去党校学习，加林不由得回想起了七八年七月二十二日，中午高考结束后，那天下午同学们离校时的情景。他感觉他这时的心情似乎和那天下午一样。读书的一半岁月在县中度过，即将离开母校加林的心里还真的难以割舍。贾老师讲完话后，叮嘱加林走时关窗锁门，把门钥匙给他送去。加林跟着贾老师去总务处领锁子去了。领罢锁子，加林有意的在外面多呆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再回到教室门时，教室已经空无一人。加林回到了他的座位，当他低头拿东西时，他桌斗里的书包一下子鼓了起来，加林拿出书包一看，除过今天他考语文准备的资料外，还有几个新笔记本，加林仔细地翻着，其中就有一本是黄雅萍送给他的，上面写着：

  赠加林：

  你俱生着一对矫健的翅膀，希望你能坚韧地飞翔吧，不要为生活中的风雨所折服；不要为情感香甜的蜜汁所陶醉。朝着既定的目标飞向那美好的人生！

  黄雅萍

  加林收拾好东西，坐了好大一会儿，才起身仔细地检查了窗户，然后，锁好教室门，把钥匙交给了贾老师。

  现在想起来，这一切就好像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加林久久不能入睡，他的目光慢慢地投向了墙上的毛主席语录框（就是在粉好的墙上用黄漆画个框，用红漆写上毛主席语录），写的是毛主席的诗词《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里面的两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注一  一九七零年八月二十三日至九月六日，九届二中全会在庐山召开。在围绕设立国家主席的问题上，毛主席和林彪意见有分歧，陈伯达站在毛主席的对立面力挺林彪，又搞小动作，后被戴上“反党分子”“托派”的帽子受到了批判。

  注二流寇主义思想：就是指做事只注重眼前的利益得失，而不做长远打算，不考虑日后结果的一种投机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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