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梅比冉文兴稍微矮半个头。

  冉文兴转身，不动声色抽回手，睫毛煽动垂落，觑着她，懒懒道：“说什么？要说就快点，别磨磨唧唧的浪费时间。”

  “你，你跟我来。”李艳梅又揉搓着校服拉链锁扣，扭捏道。

  “你要是想跟我道歉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冉文兴没什么表情说道。

  李艳梅明显愣了愣，她没想到冉文兴会突然说这个。

  因为站在她的角度，她压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需要跟冉文兴道歉的。

  李铭倒是给她道过歉，并且把钱还给她，李主任也把那一百块给了她，她的钱一分没少找回来了，她也就没跟李铭计较什么，他道歉，她自然而然就原谅了李铭。

  但是李艳梅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需要跟冉文兴道歉的。

  她才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冉文兴为什么认为自己要跟她道歉？

  但是此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李艳梅仅仅愣怔一瞬，就露出笑脸，跟她关系好似的，软糯道：“冉冉，哦不，冉文兴，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的。”

  然而她的一举一动，神情变化早就被冉文兴看在眼里。

  原来是自己把她想得太好了，她竟然没有这个意思。

  冉文兴不禁觉得可笑。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她才没心思去听她那些无人诉说的事情。

  “冉、冉文兴。”李艳梅再次拽住她的衣袖，怯懦道。

  眼见离上课只有半个小时了，冉文兴就算现在立马躺桌子上也睡不好，脑子里全是李艳梅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表情。

  方禾也真是的！干嘛找她说话谈论的也都是李艳梅啊！

  反正也不一定能休息好，干脆就一次性把话说明白，以后少来烦人。

  冉文兴缓慢有劲儿地抽出手，侧眸看她，“我先去放个书包可以吗？”

  李艳梅知道她书包里放着她的贵重物品，不想因为自己找她聊天而害得她经历自己丢钱一样的恐慌。

  “要不然，还、还是背背着吧，放教室里不安全。”李艳梅偏头看了教室一眼，抬眼建议道。

  “教室有人，小偷不敢明目张胆行窃。”冉文兴对她也没那么冷淡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提醒。”

  再说了，她书包里就放了一个被年轻人淘汰的老人机，偷了都不一定卖得出去。

  李艳梅带冉文兴去了教学楼后面的花园。

  她们坐在亭子里，吹着冷风，相顾无言。

  就不该心软，找个啥地儿不好，偏要来室外吹冷风玩？

  吹感冒了算谁的？最后生病了还得要自己承受。

  冉文兴撑着长椅身体后仰，不轻不重仰面叹息一声，脚不停地在原地踏着小碎步。

  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都无一不表露着她很冷。

  一阵寒冷刮来，亭子周围的乔木都哗哗作响。

  冉文兴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李艳梅手揣着兜不停地揪着布料，脖子缩得看不见，坐在冉文兴身旁硬是比她矮上一截。

  这时候李艳梅也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个不怎么样的地方。

  安静倒是非常安静，也无人来打扰她们的谈话，就是冷得遭不住。

  李艳梅不动声色地挡了挡风口。

  她这一切示好的行为让冉文兴感到有些不自在。

  但凡换成小胖或者方禾冉文兴都会欣然接受，她跟李艳梅又不是很熟，并且前不久还大闹了一场，她怎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仿佛跟自己是多要好的朋友一般？

  “你不用这样，”冉文兴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端正坐好，双手搭在膝盖上，侧眸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要说什么？”

  “我可以跟你做好朋友吗？”四下无人，李艳梅也没有那么紧张，只是因为冉文兴太好，她面对她不自然就觉得自卑，说话声永远都是怯生生的。

  冉文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要跟自己做朋友？

  冉文兴在想该如何委婉地拒绝她。

  不等她细想该怎么说，就见李艳梅唇瓣微动，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冉冉，”李艳梅弯眼笑了笑，偷偷瞄了她一眼，“其实我之前就很想这样叫你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这么喊你，你却不愿意我这样叫你。”

  她说得很委屈，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冉文兴太不近人情，一个称呼而已，怎么还不许人叫。

  冉文兴拧了下眉，没辩解什么，只盯着脚尖，听她继续说。

  “大家都说你是乡下来的穷丫头，”李艳梅自嘲般笑了笑，小声喃喃道：“你不是，你明明是公主，虽然看着有点落魄，但你依旧是好看的公主殿下。我才是那个乡下来的穷丫头。”

  最后一句她说得尤其小声，风一吹就能吹散她的话语，冉文兴没听真切，但是她大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很自卑。

  所以才会认为自己跟她一样的境地却跟她不一样的性格是公主殿下才有的。

  而她不是公主。

  冉文兴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被李艳梅的话激得不上不下，一席反驳、劝导的话语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我就是个普通人，我不是公主殿下。”冉文兴只苍白无力地否认道。

  李艳梅双手撑在身侧，耸了耸肩，睫毛轻颤一下，有几分落寞的笑了笑。

  只有真正的公主才会那么有底气地否认自己不是公主，而不会因此感到被羞辱的窘迫。

  她如是想。

  “你知道吗？”李艳梅低垂着头，接着道：“我家在周城下面的一个县城里的乡镇上，我家离乡镇也很远，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镇上赶集。我回一趟家很麻烦，光是坐车就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是不是比你家偏远多了？”

  她偏头看了冉文兴一眼，用自嘲来掩饰自卑。

  冉文兴家在山上，离周城也远，但是确实没有像李艳梅家那么远。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冉文兴不知道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这种既沉重又压抑的话，但凡换个人她都能共情安慰一下，但是李艳梅说这些给她的感觉不是很好，她总觉得李艳梅有点疯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为什么不说，我们家庭是一样的情况，我要跟你做好朋友的，要跟你说的，也只有跟你说这些，你才不会看轻我。”

  好像应了冉文兴心中的想法似的，李艳梅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一个样。

  “我们都是乡下来的，我们就应该成为好朋友的。”李艳梅喃喃道。

  看着她逐渐疯魔的笑容，冉文兴如坠冰窟，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完了吗？”冉文兴不想继续待在这吹冷风了，她倒不是怕李艳梅对自己不利，毕竟她还是有自保的能力的。

  李艳梅太枯瘦了，泛着营养不良的苍白，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就好欺负，疯癫的模样却是让人心中咯噔一下。

  一听见冉文兴冷冰冰的嗓音，李艳梅又变回那个委屈的小模样，怯生生道：“没、没有。”

  “我很快的，你在陪我待一会儿吧冉冉。”李艳梅怕她甩袖离去，不自主地按住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急切道。

  “你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绪。”冉文兴冷静地说了一句。

  她可不想把李艳梅逼疯。

  她在村里见识过女人发疯，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嗯，我是有点激动了。”李艳梅频频点头，“我以前就想跟你说说心里话的，我一直都不敢，在班上我有太多不敢的事情了，只有像这样，我才能无所忧虑地说说心里话。”

  冉文兴没理她，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心中却在想该怎样拒绝她才不会把她逼疯。

  逼疯——

  冉文兴识海里闪过一道灵光，班主任那句“你是要把李艳梅逼疯吗？”猛地闪现在她脑子里。

  ……还真是逃不过。

  李艳梅又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

  “冉冉，班上的人都不喜欢我们。就因为我们穷。”

  也没有吧？班上那些女生不喜欢自己大多是因为班长。

  李艳梅在班上存在感很低，同学们对她说不上不喜欢。

  更多的是无视她这个人的存在。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别人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

  冉文兴在心里否认，却没有直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瞄了李艳梅一眼。

  李艳梅这是活在了自己的阴影里走不出来了吧？

  冉文兴想。

  “没关系的，”李艳梅缩着肩膀，怯怯地笑了笑，抬了抬眼，看着冉文兴笑道：“冉冉你以后不用在意班上的那些人了，我们是好朋友，以后我都会保护你的！”

  冉文兴：“……”

  她在说些什么？

  冉文兴真想建议她去看医生了，千万不要疯掉，她不想承担把人逼疯的名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冉文兴做了个深呼吸，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李艳梅似乎有些为难，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拽的冉文兴白皙的手背泛起了红痕。

  “冉冉，你不要怕，就算我们选文科要继续待在这个班级里，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能相互扶持，我们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原来如此，兜了一大圈，李艳梅是想要她陪她一起学文。

  大可不必我们。

  她跟她从来就够不上我们这个两个字。

  “李艳梅。”冉文兴轻声唤了她一声。

  好看的眸子淬了寒冰，直直盯着那双钳住她的双手。

  李艳梅被她的眸光刺了一下，冷冰冰的，比寒风还要让她心寒。

  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李艳梅像是触碰到火苗一般，猛地缩回了双手，“对、对不起冉冉，我不是故意这么大力气的。你知道的，我们经常干农活的人，手上的力气都是如此，我不是故意掐你的。”

  “嗯。”

  李艳梅见她没跟自己生气，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语气比刚才轻松不少，好似跟冉文兴说了那么多的体己话，她们的关系真就一步到位，是最好的朋友了。

  “冉冉，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任由他们欺负你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冉文兴站起身，看向她，平静道：“谢谢你李艳梅，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

  “你想跟我说的话我听见了，”冉文兴看着她，不再似刚才的冷淡，眸子里反而带了几分怜悯，“可是李艳梅，你知道吗，在此之前，我跟你，从来没有说过话，就连在回宿舍的路上碰见了，你也是躲避我，仿佛我是什么瘟疫能要你命一样。”

  “我跟你并不熟，我没招惹过你什么，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自我感动而已。”

  “目的是为了什么，我大概也猜到了。”

  冉文兴每说一句，李艳梅就频频摇头，嘴里一直小声念叨着：“不是的不是的……”

  “李艳梅我跟你不一样的。”冉文兴从没这样心平气和过，“也许你的家庭对你真的不好，也许你也曾开朗地活过，可是不管怎样，交朋友都不是你这样的。”

  “好朋友，不是说跟你一样的出身，被人欺负，没人敢和她玩，她就要跟你一起，做你的朋友。”

  “不是这样的。”

  冉文兴试图跟李艳梅讲道理。

  “你之所以觉得我好，想要跟我做朋友，也只不过是不想选择学文之后在班级里受欺负被同学们冷漠对待罢了。”

  “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吗？”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谁的附庸品，不是你说几句就变成你的、好朋友。”

  “你其实一点也不自卑的。”只是你的表象太具有迷惑性。

  李艳梅不可置信地看着冉文兴，她怎么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怎么能跟那些人一样看不起她？！

  “冉冉，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觉得我穷，不配跟你做好朋友。”李艳梅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

  冉文兴摇头，“不是的，看不起你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在作贱自己，是你自己看不起穷人，而你，正好是穷人而已。”

  她这话，如一记猛锤砸向李艳梅的脑袋。

  “我没有！我没有……”李艳梅啜泣着。

  “李艳梅，你文科成绩很好的，选择文科你一定会惊艳所有人，年级前一百名肯定有你。”冉文兴突然笑了笑。

  李艳梅愣怔了一瞬。

  原来她知道自己的文科成绩排名。

  她好似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哄骗冉文兴一般。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如果你无法融入一个群体，何不妨孤芳自赏。”

  “反正，你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冉文兴比她看得开。

  离开之前，冉文兴转身，“对了，忘了告诉你，在你跟我说这些之前，我就已经考虑好了。”

  “我要学理科。”

  她们可以各自顶峰相见。

  但她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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