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生离开之前，叶颜精神恍惚地悄悄离开了病房。

他站在门口背靠墙壁，双目无神看着走廊里刺眼的灯光，片刻后垂在双侧的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很疼，不是做梦，为什么不是梦...

他19岁就进娱乐圈了，被裴溯君签下的时候也才刚满20，后来他所有的事情都是经纪人处理的，除了青春期的时候自生自灭学会了打工挣钱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处理其他困境的能力了。

比如现在，在听说了他的爸爸可能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要怎么办...

他的脸实在太过醒目，偶尔路过的护士和家属都不自觉回头看他。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围观的时候没有着急忙慌地拿出口罩戴上，这一刻他的世界仿佛自动屏蔽了周遭所有，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心脏强烈的抽痛。

直到一片高大的阴影挡在他的身前，把一顶帽子戴在他的头上为他遮挡路过的目光，他浅薄的理智才逐渐从黑暗中回笼。

他应该是知道了，许青然长了眼睛就看得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不管怎么安慰也不会改善叶有成的病情，他想抱抱自己深爱的人，却在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时被叶颜撞开。

是医生出来了，他无视了许青然径直跟去了办公室。

“医生，请问叶有成是什么病？我是他儿子。”

他其实跟叶有成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是他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嘴硬心软。

他想给叶有成一个机会重新爱他一次，家的感觉他还没享受多久呢，他觉得命运就是见不得有人对他好，一旦他开始感受到幸福倒霉就会接踵而至，这么多半年来无不例外。

医生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人，很帅很眼熟，但一时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他刚刚还说不想让你知道呢，不过我觉得这种事不应该瞒着孩子。”

医生一脸惋惜地翻出叶有成的病历拿给叶颜看。

“肝癌三期，伴随两处转移，他是门静脉高压导致胃出血住的院，就是吐血，我们暂时给他套扎了出血的地方，保守治疗的话，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

虽然已经猜到，但是亲耳听到癌症这两个字还是让他如遭晴天霹雳。

脑子突然一阵眩晕，他脚下不稳扶住了医生的办公桌。

好在他在车上的时候啃了一个三明治，不然这会儿怕是已经倒下了。

医生见他脸色不对，正要起身扶他，不过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冲进办公室站到叶颜身旁搂住了他。

“需要葡萄糖吗？我这儿有。”医生的眼睛很准，看到叶颜脸唇苍白手有些抖就知道他是什么毛病。

“不用谢谢...所以说，他现在的治疗都是为了止血吗？肿瘤没得治了？”

他在乎的是这个，一个得到肝癌的病人现在只能在消化科治疗胃出血，在他这个外行看来真的太浪费时间了，又或许是他急切地想听到医生说出“还来得及”这几个字，他只想叶有成活着，他不想没有家。

面对病人家属眼里残存的希望，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医生还是会觉得难以启齿。

对方推了推眼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这么说吧，太迟了，照理说要末期才会出现吐血的情况，他提前了，等于断送了他最后的治疗机会，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放弃治疗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强行治疗只会让病人更加痛苦，当然如果不甘心的话，你们可以找更好的医院咨询。”

叶颜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他没敢回病房，在走廊里推开了一直护着他的许青然脚步沉重地走进了楼梯间。

高楼层的逃生通道里一般不会有人，叶颜躲在门后的墙角低垂着头眼泪刷刷刷的往下掉。

他从来不会放声痛哭，只会隐忍啜泣。

他已经无法分辨他的眼泪是因为心疼叶有成还是心疼自己，只知道心很痛，脑子里不停闪过他小时候关于叶有成的记忆。

那时候他的妈妈周云只有他一个儿子，还会爱他，所以叶有成即使对他缺乏关心，他也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不幸福的孩子。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他的妈妈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了，他可以赡养周云和弟弟，让他们在那个糟糕的新家庭里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其实很期待周云能抽出时间也关心一下他，但期待总是会落空。

反倒是叶有成满足了他的期待，他爸“懂事”了，会关心他甚至爱他了，后妈和继妹也对他很好，这对于一个缺爱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他曾经也以为他会恨叶有成很久来着，毕竟初高中那六年，让他集齐了胃病低血糖和抑郁症这三个不死也会脱一层皮的毛病。

他还是高看了自己，13岁的时候他就没敢说的话，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可以不吵架吗，我以后不吃辣椒了...”

在只有他的封闭的角落里，他小声念出了那句当年没敢说的话，终究是晚了，他也不再是孩子。

通道门的另一边，许青然就默默站在那里，他知道叶颜选择一个人躲起来就是想静一静。

他现在不需要有人陪，也不需要安慰，他需要的是接受现实的勇气。

可是许青然知道，这样的勇气，叶颜没有，他喜欢的人他最了解，连看到花朵凋谢都会伤感的人，怎么能忍受生离死别。

“等你爸情况稳定了，就转去A市英华医疗中心，他们不行就再请国外的专家，肯定有希望的。”

许青然还是不忍心他一个人待太久，那个昨天还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大明星，如今像一只受伤的小猫蜷缩在角落里，他身上的光圈碎了，一地阴霾。

“我们之间的事暂时搁置，现在你就待在我身边，不要说话...”

叶颜没有抬头，极尽克制的声音，让许青然即使看不到他被帽檐遮住的脸也能想象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他垂在下颚的眼泪就是答案。

下一秒，他身体前倾抱住了许青然的腿额头抵在膝盖，他在承受这个世界的残忍和无趣，时常会有不想留下的冲动，而许青然就是一株灵芝草，能吊住他的命。

许青然不敢动，就那样一直站着支撑着叶颜的身体让他抱着，他体力好，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腿都僵麻了也一步不曾挪动。

他只想让叶颜舒服一点，却忽略了抱着他的人已经足足半个小时没有反应了，直到那双手松开垂下，他才意识到不对赶紧把叶颜抱出了楼梯间。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一间病房里手上扎着点滴，第一个看到的人是坐在病床前的肖蕊。

见他醒了肖蕊才打起精神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了。”叶颜问他，他只记得抱着许星然的腿平复情绪，后来突然浑身发冷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医生给你检查了，重度低血糖，让你一定要吃甜食，其他食物里面的糖分已经满足不了你的身体需求了，所以别挑食了好吗？”

肖蕊语气严肃地告诫他，说完端起柜子上的蛋糕盒打开。

“这是许青然让外卖送来的，还有奶茶，少吃也比不吃好。”

原来是他的老毛病犯了，叶颜心想，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刚刚短暂地清醒过后，他那件糟心的大事已经又侵占了他的理智。

“这里是T市中心医院吗？”他突然问道，肖蕊莫名愣了一瞬，突然有些紧张他这是怎么了。

“是啊，你忘了？”

“没有，所以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眼圈再次泛红，攥紧了拳头浑身发抖，手上的针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血，吓得肖蕊赶紧放下蛋糕按住了他的手臂，上次他砸输液瓶的画面至今还让肖蕊心有余悸。

“你别激动！许总已经去安排给叔叔转院了，还没到结局，还有希望啊。”

“自欺欺人而已，已经两处转移了，意味着什么我们心知肚明...他可以不爱我，为什么不爱自己，为什么非要拖到现在...为什么十年前不听医生的话做手术，就是为了现在给我找不痛快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他倒是看得开不在乎生死，我呢？邱阿姨呢，他还是什么都不在乎！”

他好像突然又崩溃了，声音不自觉放大眼尾殷红，那是一种非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的痛，在他漂亮的脸上割出的伤痕。

小时候对他不闻不问，13岁的他靠着端盘子洗碗才苦苦撑过那六年，现在又是怎样，没当几天合格的爸爸又送他一份生离死别的大礼...

他觉得没意思透了，都50岁了还搞什么“浪子回头”那一套，不如好好拿着他的钱吃喝玩乐，不舒服就去做个全身体检套餐，不差钱的生活多舒服啊，非要弄到现在这样让所有人都不快乐。

果然，他就不该对不负责任的男人抱有希望，他叶颜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来赚钱和遇到许青然，代价就是一个亲人都不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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