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茉与郑老先生一起去了卢氏的住处。

  此时的卢氏，已经吃过早饭了，小屋里冷，所以，这会她围着块长围裙，底下笼着一只火篮。正坐在平时搓麻线的椅子上发呆。

  筱茉一到门口，脆声声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和外公来看你了。”

  卢氏看到门口站着的一老一少，原本有些怔忡的神情间露出了笑容：“茉茉来啦，亲家快进来坐吧。”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筱茉此时才注意到，祖母站起来时的动作，竟然已经有些迟缓了。

  她心里一怔，才一年多没见，祖母给她的感觉似乎苍老了许多？

  昨天晚上，煤油灯下看不清楚，所以，筱茉也没注意到。可是，现在看起来，卢氏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啊？看着就有些精神萎靡、气血不足的样子。

  也可能与天气太冷有关吧？筱茉心里想着。

  卢氏进了里面，给郑老先生泡了一杯茶，郑老先生依然在竹榻上坐下，笑呵呵地问道：“亲家母最近身体怎么样？家里一切都好吧？”

  卢氏仍然走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重新将火篮子笼到围裙底下。嘴里回道：“老啦，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喽，不过，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冬天怕冷。家里一切倒都好，劳亲家记挂啦。”

  接着，她又说道：“这天冷，亲家住山上，比山下更冷吧？”

  郑老先生回道：“我那地方还好，虽说比山下要略冷上一些，但好在是个稳风的地方，倒也不算太冷。”

  卢氏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筱茉先开了口：“奶奶，早上说过，我今天是要拿你练练手的，你这会就让我给你摸个脉，看一看你身体如何吧？”

  卢氏笑了，她的一口牙早就没了，这一笑，小嘴往里瘪陷了下去，笑容可掬，倒是没有了平素严肃的样子。但就是没发出什么爽朗的笑声来，明显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筱茉伸手就扣向了卢氏的脉门，脑子里顿时又有了判断：脉象细弱，无力，跳动缓慢，长期缺乏营养导致的营养不良，气血两虚……方药：八珍汤……

  筱茉为了谨慎起见，又诊了诊卢氏另一只手的脉，看了看卢氏的舌象，心里便有了判断。

  看来祖母的确没有什么器质性病变的问题，但这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气血两虚之症，若是不尽快得到解决，再进一步发展下去，就可能会导致心肌缺血，这对老人来说，的确是致命的。

  想到这里，筱茉便能明白前一世，卢氏明明表面看着没什么大病，跟其他老人差不多，但却在睡觉时就不知不觉地离开了人世，大概率就是心肌缺血导致的。

  筱茉的祖母卢氏，出身于何处，连筱茉也不知道，从不曾听大人们说起过，也从未见到过来自祖母这边的亲戚故旧。

  只隐约知道，祖母从前出生于大户之家，少时的生活养尊处优。嫁于筱茉的祖父后，起初的几年也还好，不曾吃过什么苦。但后来战乱不断、灾祸连年，尤其是筱茉的祖父去世得早，家里靠祖母和大伯父支撑着，能将这几个儿女拉扯大，让他们都成家立业，已经很是不易了。

  筱茉的几个姑姑，当年十里红妆出嫁的那位大姑姑，战乱时与夫家一起辗转去了外地，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也不知是生是死。

  二姑姑与三姑姑都嫁得比较远，一年也就在正月来看望一下祖母，平时也没有什么来往。

  四姑姑倒是嫁得比较近，但无奈四姑姑家里条件不太好，自己也有四个儿子要养，所以也顾不上卢氏，平时卢氏还要偷偷的攒几个钱，贴补一下这个女儿，这也是秀枝与卢氏合不来的原因之一。

  至于五姑姑，据村里人讲，五姑姑当年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妥妥的村里一枝花，想娶她的人都要踩烂祖母家的门槛了。可是，她谁都不嫁，却偏偏选了个不靠谱的渣男非嫁不可。卢氏要强了一辈子，就这最小的女儿却不听她的话，于是，待五姑姑执意出嫁之后，卢氏便与这小女儿断了来往。

  所以，卢氏的生活如何便也可想而知，女儿一个靠不上，儿子又远在外地上班，眼前唯一的儿媳妇，却与她合不来，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加之她又爱干净，几个孩子都成家之后，她这家里就连只鸡也不养了。日常的吃用，就靠着自留地里种的一些菜蔬，生产队里分的一点口粮，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平素连个肉腥都舍不得尝，身体能不缺营养吗？

  可是，眼下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想要给祖母补充营养，也确实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就眼下所需的八珍汤，她都凑不齐所需的药。

  郑老先生看着筱茉半晌没说话，就出声提醒道：“茉茉，你有没有给你奶奶看出什么来？”

  卢氏这会也看着筱茉，心想：【这孩子就到山上跟着郑老先生学了一年多，字都还没认齐吧，哪能就给自己诊出什么问题来？这半晌都没说话，八成是难住了。】

  听到郑老先生的话，筱茉忙抬起头来，说道：“外公，奶奶身体没什么大病，但缺营养，气血两虚，这样对奶奶很不好。”

  “奶奶，你最近是不是特别怕冷？手脚捂都捂不热？身体也没什么力气？走几步都觉得腿脚发软无力？你看，你面色也不太好，头发也显得枯萎，掉发肯定也很厉害吧？那发髻都只有小小一个了。”

  卢氏听筱茉这么一说，倒是愣住了，这孙女不简单啊，才学了一年多，竟然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了？而且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上了。

  “哟，我家茉茉还真能看病啦？奶奶的身体今年的确比往年要差了些，尤其是到冬天这阵，特别怕冷。茉茉，你说奶奶这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不是老了就这样吗？”卢氏开口说道。

  “奶奶，人老了，身体固然没有年轻人那么好，但是有些老人保养得好，一百多岁也照样活得很精神呢，你这才几岁啊，更何况你身体的底子其实应该是很好的，没有什么隐疾。按道理，你也能活个一百多岁啊。”

  “呵呵，茉茉你可真能说啊，奶奶要活个一百多岁去，还不得被人骂成老不死的啊。”

  筱茉心里一突，这句老不死的，很可能会出自自家老妈的嘴吧。

  夏天：【你奶奶这话是不是说给你和郑老先生听的哈？】

  得，还是先不说那能不能活一百多岁的话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得先想办法调理好卢氏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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