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从来不属于他，而陛下，也不愿只属于自己。

　　垂下的衣杉，如凋零秋叶飒飒落下。

　　温如栖挺直僵硬的脊背松了下来。

　　与他僵持这般久，她都觉得疲惫。

　　如栖本要走，但还是再次拿出耐心，倾身摸了摸他的脑袋，称赞道：“皇夫这次做得很好。”

　　商云止狠狠一抖。

　　见状，如栖索性蹲下来，男人眼睛充血，眼眶的湿润被抹去，阴戾与痛楚混杂，唯有被咬破的嘴唇暗红似火，显得其癫狂而又破败，衰飒如秋日枯草。

　　她蹙眉，抹了抹他的眼角，“回去吧。”

　　温如栖走出房门，她往后瞥了眼，吩咐莲心：“送皇夫回中德宫。”

　　莲心愣了愣，她之前虽在外，却也听到了一些声响，何况这么久以来，陛下与皇夫每次的争吵，只是后宫的一二事。

　　这一次，皇夫终于妥协了。

　　莲心也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儿，莲心才敲门对里边的人道：“皇夫，陛下让奴婢送您。”

　　门打开，莲心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回，也没发现什么不对，除了嘴唇有点红肿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在底下人面前，主子们一向是得体的，哪怕神思恍惚，也要装出一副万事顺利的云淡风轻。

　　直到穿过纵横的宫道，她发现皇夫眼里的空洞，流光潋滟的眸，偏生似万物萧条冷瑟，冰泉凝绝。

　　莲心蓦地升腾起一丝诡异的不忍，她见过皇夫意气风发的模样，那双眼的光芒，不敢逼视，也见过他快乐无忧的神情，那清眸，月色溶溶，更见过他冷酷决然的样子，那眸子，如冰如霜，依旧清冷漂亮。

　　却鲜少见到如今没有生气的眼。

　　左右四下无人，她冒着被陛下惩罚问罪的危险，终于压低声音道：“皇夫勿忧，陛下始终是护着您的。”

　　商云止脚步慢下来。

　　“您大概是不知，这几年弹劾您的折子，全都被陛下压了下来。”

　　眼珠转了转，云止终于偏头看了眼婢女。

　　莲心是温如栖贴身女官，很多无用的折子，陛下都会让她处理，大部分，都是关于皇夫的。她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些弹劾的折子，吓得赶紧去看温润的帝王。

　　陛下当时说朝堂局势，她不该记得的都不记得了，却只有那一句话，她一直印象深刻。

　　陛下说，他们忘记了，这个人是朕的皇夫。

　　这句话，莲心记了很久，陛下总说是底下的人护着皇夫，不知道皇夫给了她们什么好处，事实是，底下真正长心眼儿的，一直都是看陛下眼色行事。

　　陛下会护着皇夫，她们才敢护着。

　　“尤其是两个多月前，陛下遣离两个贵公子后，有大半的折子皆是弹劾您善妒，不能容人……”

　　“将军！”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莲心地话。

　　后边鸣荣大步跑来，额头还有汗水，笑呵呵地行礼，随后才道：“好巧，陛下正有事与臣商量，想不到就遇上将军了，将军也是去找陛下？”

　　云止和他们武将的关系一直不错，他进宫后，为了避免闲言碎语，私人关系能断则断，但那些出生入死的情感以及彼此的惺惺相惜，并不是可以轻易割舍掉的。

　　其中，鸣荣算一个。

　　“回宫。”

　　鸣荣了然。

　　两位朝廷大将并行，莲心自然靠后，就听得这位鸣大人道：“对对对，将军日理万机，前朝后宫都要处理，今儿个朝堂那些不知好歹的，一个个说话带刺，若不是在朝廷上，我能拳脚伺候。”

　　云止扯了扯嘴角。

　　“陛下选不选人，做臣子的也要指手画脚，老娘看全是吃饱了撑的。我估摸着陛下叫臣去勤政殿，肯定是对大选表态，我来时看到左相那老东西也去了，他要再口出狂言，我非得抡过去。”

　　云止只觉得那本就血淋淋的心脏，被泼了一盆盐水，疼得五脏六腑跟着揪起来。

　　“将军？”鸣荣疑惑地偏过头，瞧着他苍白的神色，立马关心道，“将军不舒服吗？”

　　“无事。”他抿了抿薄唇，笑容惨淡，“陛下应该是让大人去商量大选之事。”他茫然地瞧着宫阙万间，轻声嘱咐，“陛下面前，大人慎言。”

　　“大选？”鸣荣大声质疑，“怎么可能？陛下今天早朝上分明不想论此事。”她虽然说话大胆，但并不笨，转念一想，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而与皇夫走得近，自然知晓皇夫一直是反对大选的。

　　当初那两个贵公子，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皇夫的主意，那时候，弹劾的人不在少数。

　　鸣荣顿时知晓商云止刚刚脸色为何难看了，她道：“皇夫何必在意？帝王后宫三千人，乃是常事，陛下独宠皇夫多时，就算大选了，皇夫的地位，也无人撼动。”她想了想，又说，“陛下当年为将军破例，可是羡煞一众人！”

　　当年女帝为他破祖宗法，三朝老臣在勤政殿死谏，从礼制说到后宫乱政，几乎是对商云止口诛笔伐了，就连太傅陆玦也在其中，长跪不起请求帝王收回成命。

　　为时两三天的拉锯战，到最后甚至有臣子欲以死相逼，以头撞壁，被救回来。

　　陛下直接将尚方宝剑扔到殿内中央，睥睨底下群臣，“诸位既然有致死的决心，不如持剑自裁，一刀下去，也受不了罪，当然，也救不回来，朕命人给诸位准备好棺椁，也会照拂诸位儿孙一二，绝不会让爱卿们无后顾之忧！”

　　闹着要死的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灰溜溜地离开。

　　又不是帝王残忍无道，做了酒池肉林伤天害理之事一个个的死谏，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真的搭上性命，实在是不值当，更何况，那位商将军，南征北战，战功累累，深受百姓爱戴，他们若因为此而丢了性命，民间不会说他们忠诚守法，只会说死板，怕是也要嗤之以鼻的。

　　而在史册的名字，后人评说，恐怕也不好看。

　　也正是因为陛下态度果决，后面大臣对商云止的态度就复杂许多，同时，那些意图以陛下尚年轻为由在小事上总干陛下决断的老臣，之后也都消停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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