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星阵亡的消息是午后传回来的,据说他死的很是惨烈,同行的小队里除了牟星还有两个年轻的战士也留在了地方的营帐中。回来的,一个个都红着眼睛,除了伤心还有满满的杀意。

苏如锦听见这个消息时,刚刚拿起的茶杯落了地,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

牟星行事之前,她与萧云堇去见过了那个算命先生。虽算命先生不肯坦诚自己的身份,但其手中的虎符却已经说明了一切。对方承诺,可以帮着他们平息此次的战火。说白了,就是帮着他们削弱对方的战斗力,但同时,萧云堇也承诺对方,会尽全力协助对方夺权。

算命先生？

苏如锦想起回程时,萧云堇对她说的那句话。南人朝廷当中,既能掌握兵符,又能名正言顺夺权的只一人,而那个人就是黑将军。

换言之,这个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看似文弱的的算命先生就是在战场上让人颇为头疼的那位面具将军。

不管萧云堇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那算命先生的确给他们提供了很有利的图纸和行动方案。再加上那块令牌,牟星他们是可以全很而退的。

“既有人安全返回,牟星他们又怎么会……”

“听回来的人讲,说牟将军是想斩首,将留在营帐中的那些领兵将领一并除去,没想到,营中竟还有些兵士没有饮用那些撒了巴豆的水。牟将军他一时不敌,这才……不过,说到底,牟将军他也是个英雄。听说,他凭借一人之力,斩杀了数十敌兵,其中就有敌方营帐中留守的那位大将军。说来,也算是奇功一件。”

能够斩杀敌军,固然是好事,可让苏如锦奇怪的是,明明就能全身而退,他为何还要冒险立功。是性格鲁莽,还是别的原因。再想到城楼上,她与萧云堇的那番猜测,苏如锦忽然就生了一身的凉意。她觉得,牟星的死,并不是因为估算错误,不敌而亡,而是他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让自己活着回来。

“乳娘,帮我更衣。”

“王妃是要去见王爷吗？”

“嗯。”

“是该去看看。老奴听说,王爷他自早上进了那议事厅,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这原本以为,计划成功了,王爷的心情多少也能好些,至少不用在为眼前的战乱而烦恼,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又出了牟将军的事情。牟将军他一向都与王爷走的近,就是在这将军府里,老奴也不曾见过,除了他,有谁还敢在王爷面前自称是【我】的。可惜了,那么一位好将军。”

“是啊,可惜了。王爷他与牟星是一块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如今,牟星去了,王爷心里只怕也是难过的很。偏偏他那个人,在外人面前又总是绷着,若我不去,倒不知还有谁能开解他了。”

乳娘点点头,赶紧为苏如锦选了一身合适的衣裳。因为牟星的缘故,她特意穿了一件素色的外衣,连之前拿出来的朱钗也都搁了回去。头上插着的,便是出阁那日,母亲杜春羽送她的那只木制的桃花簪。

阿九领她进了院子,指了指议事厅闭着的门,说:“王爷心情不好,小的就不进去触那个霉头了。”

苏如锦点点头,正要提步,听见阿九在身后又说了句:“有件事,王妃或许还不知道。蜀王殿下起兵了！”

“是因为惠妃娘娘的事情吗？”

“这个小的不知,但蜀王殿下觊觎皇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惠妃娘娘在时,蜀王殿下因为顾及母妃,行事或许还有所收敛。如今,惠妃娘娘不在了,且还是那样去的,蜀王殿下他大概也是不愿意再等了吧。”

“蜀王离京前,掌管的是户部。这么些年经营下来,户部就算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也会留下一些亲信。地方上,是不是也起了乱子。”

“明着倒是没看出什么来,只听说朝中有几位大臣联名弹劾颜妃,并且请求皇上,彻查惠妃自杀的真相。”

“蜀王这是在给自己出兵找理由啊。”苏如锦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几位大臣,若不是蜀王殿下的人,就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这谏言,说好听了,是给皇上寻一个安抚蜀王起兵的理由,可往深处想,动机却更为险恶。皇上若是听从了他们的建议,降罪颜妃,势必连累齐王殿下。另外一方面,蜀王起兵,已经是事实,无论是否成功,依着皇帝的性子,只怕都容不下这个儿子了。”

“王妃说的是。”阿九低下头:“好在,咱们王爷算是远离了京城,暂时还不会被这股风暴给波及。只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件事,就算与咱们王爷无关,也会被京城里头的某些人硬是给牵扯进去。王妃您,也要有个心理准备才是。”

“我会的。无论将来形势如何,我苏如锦都会与王爷一同面对。”

苏如锦说着,也冲阿九点了点头,然后上前,掀开了帘子。

一进门,便闻见一股子的酒味儿。

“王爷这是喝醉了吗？”乳娘蹙眉,朝着房内扫了一眼:“可是王爷呢？”

“劳烦乳娘去煮个醒酒汤过来。”

萧云堇虽然饮酒,但苏如锦却从未见过他酒醉的模样。眼下这般,大概是因为最近这些事情都搅在了一起。他虽是京城人人惧怕的晋王,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焦虑和喜怒哀乐。

与他一起长大的孟意婵失踪了,与他一起并肩杀敌的牟星阵亡了,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开始明着厮杀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循着酒味儿,苏如锦找到了半坐在侧塌前的萧云堇,他双眼通红,发丝凌乱,陷在一堆的空酒瓶里。苏如锦轻轻上前,将他的头搂在了怀里。

“王爷若是心中难过,不妨与妾身说说。虽不能排解,好歹,也多一个人分担。”

“我吩咐过阿九,不让你进来的。”

萧云堇睁了睁眼,想要将苏如锦推开。

“本王不愿意叫你看见本王现在的这个样子。”

“王爷很在意吗？”苏如锦将手稍微松了一些,但仍半跪在他的跟前:“妾身是王爷的妃子,也是王爷的妻子,王爷以为妾身会在意王爷现在的形象吗？无论王爷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在妾身的心里,您都是最初的那个晋王爷,不会因为多喝了一点酒,就改变什么。再说,王爷您,也没少看到妾身的丑态啊。咱们,算是扯平了好不好？”

“不好！”

萧云堇任性的说着,手却向前,圈住了苏如锦的腰肢。

“锦儿,本王心里难过,本王心里真的难过。”

“妾身知道。”苏如锦摸了摸他的头:“但妾身更知道,只要王爷的酒醒了,一切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意婵会被救出来,京城里的风,也总会平息。”

“可牟星死了,他再也活不过来了。”

“是！牟星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可妾身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难过的事情。如果将人的一生比作是一场战役的话,牟将军他只是率先完成了自己的进攻,而王爷您,因为要打的仗太大,要面对的敌人太多,战事难免会有所拖延。可再难打的仗,都会有打完的那一天。”

萧云堇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先是看了苏如锦一阵儿,跟着缓缓坐了起来。

苏如锦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桌子跟前,将上面的酒瓶挨个的摇了摇。摇到有剩余酒水的,就把它倒到一个瓶子里,一轮下来,竟灌满了一酒瓶。她拿着酒瓶,转回到萧云堇的跟前,说:“借酒浇愁虽是良计,但你我都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但今日,妾身愿意先陪着王爷您醉一场。”

萧云堇先是一愣,随后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好！今日就让王妃你陪着本王好好的醉一场。”

门外,阿萝小声的问乳娘:“乳娘,咱们这醒酒汤还要不要送进去？”

乳娘叹了口气:“还是晚一会儿再来送吧！”

阿萝点点头,捧着托盘,跟在乳娘的身后离开了院子。

走到门口时,与站在门外的阿九说了句:“王妃在陪着王爷喝酒,这里的事情,就交给阿九你了。稍晚一会儿,老奴再带着阿萝过来伺候。”

阿九点点头,目送乳娘和阿萝离开。

议事厅内,萧云堇醉眼蒙胧地盯着墙上的地图,最后将手指按在了建康城的位置。

“这个地方,本王一直在躲,可躲来躲去,却发现怎么都绕不开它。”

“既然绕不开,那咱们就不绕了。”

苏如锦酒量不好,几杯下肚,人也有些晕晕乎乎的。她拿着酒瓶,晃了晃头,也走到了地图前,将自己的手按在了萧云堇的手指上。

“王爷可曾想过那件事情？”

“那件？”

萧云堇问着,眸中的醉意稍散,眼底露出一抹戒备的精光来。

“当然是那件了,就是那件蜀王殿下和齐王殿下都在想着的事情。”苏如锦抬手,在萧云堇的胸口处拍了拍,跟着扑到他的身上,抬着一双半眯的眼睛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不如在万万人之上来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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