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被流放宁古塔，刑部尚书悲痛欲绝。

他失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一边在暗地里痛骂摄政王无情无义，皇后丧尽天良，一边又想尽办法打通关节，命人给女儿送去棉衣棉袄，日常盘缠。

只是一路上流民众多，一个弱女子未必能守住这些东西，是生是死，还要靠她自己的造化。

苏尚书的小动作宁牧川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有阻拦。

苏茉做下了他此生都无法原谅的事情，不过念着多年兄妹的之情，他不忍心做得太绝，连生的希望都不给她。

穆青青差点儿被送给苏蕴则的惨案总算有了个看似圆满的结局，可苏茉临走前的一番话却如一根刺，始终扎在他心里。

对穆青青的防备也多了几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怕青青做出些什么蠢事来。

一只雪鸮于空中盘旋半晌，落到宁牧川面前的蔷薇花架上。

“舅舅，额娘说后日圣上寿辰，要我来邀请您跟摄政王妃一块儿进宫贺寿。”十七皇子人不大，手里费劲地提着一个檀木食盒，左右张望着，“摄政王妃怎么不在？”

宁牧川将食盒接过来，忧心忡忡，“她……恐怕还在郁郁寡欢地剥鸡蛋吧。”

“剥鸡蛋？”十七皇子十分诧异，“鸡蛋有什么好剥的，直接让下人弄就是了。”

宁牧川惆怅道：“不是你想的那个剥鸡蛋。”

青荷苑正中央的小亭子里安安静静坐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周遭荷花池里的锦鲤小心翼翼地吞食着水中藻类，不敢剧烈摆尾，恐怕拍击水面发出声音，惊扰了美人。

石桌上摆着一篮子生鸡蛋，另有两只白玉盆，一只盆是空的，另一只盆里装满了打好的鸡蛋，只是不知为何，其中混着许多散碎蛋壳。

仔细一看，只见穆青青的袖子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胜雪的手臂来，她一只手拿着鸡蛋，另一只手捏紧镊子，全神贯注剥着蛋壳。

世间任何男子看见她认真的模样，恐怕都会陷入对她的爱慕里，宁牧川更是心神不定，甚至想自私地冲上前将她的袖子放下来，盖住那截鲜灵灵的藕臂。

可是他不敢贸然前去打扰她。

因为穆青青已经足足剥了一筐鸡蛋，给府里上下所有丫鬟婆子都加了餐，却仍没成功过一次。

剥壳的速度很慢，因为要注意不让鸡蛋里头那层薄薄的膜破裂。

镊子成功夹起一小片蛋壳，这个鸡蛋的壳已经被剥掉了大半，只需再稳一些，再静一些，马上就能成功了。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虞美人苍老的面孔，她满脸严肃。“穆王妃，你可知道我是谁？其实我不仅仅是鲜卑族女奴，还是你母亲穆程云的贴身侍女，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是被烈火烧死的！”

穆青青手一抖，镊子戳破了鸡蛋那层薄薄的膜，蛋黄溢出来，她迅速将鸡蛋扔到玉盆中，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我再试一次。”

娇杏满脸担忧地看着她，远远瞧见摄政王与十七皇子过来，便想喊他们二人劝劝，可摄政王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穆青青又拿起一颗鸡蛋，未曾有丝毫懈怠地剥着壳，这一次，才刚摘下两片花生那么大的鸡蛋壳，手指便有些发抖了。

耳边再次响起虞美人的话来，“烧死她的是谁？是礼部侍郎郑林？是叶谋士？哈哈哈，这都是宁牧川那小子告诉你的吧！傻瓜，他是骗你的！骗你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穆青青有些失魂落魄，“不是郑林还能是谁？”

“问我做什么？真相你不是自己听见了吗！那夜在坤宁宫，皇后对黑衣人说的话你都亲耳听见了啊！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反而要去相信一个男人呢？”虞美人嘴角大大咧开，露出瘆人的笑，仿佛十八层地狱里勾魂的恶鬼，“你的男人宁牧川可是皇后的亲弟弟，你以为他会为了你大义灭亲吗？醒醒吧！”

咔嚓一声，蛋壳碎裂，黄色的蛋液顺着指缝流出，穆青青不知何时已紧紧将鸡蛋握在手中，气得浑身发抖。

宁牧川已观察她许久，赶紧上前替她擦拭被蛋液沾满的手，“青青，你没事吧？我送你回去歇息好不好？”

穆青青这才从恍惚的幻象中醒过神儿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上头竟已暴起青筋。

“歇歇也好。”她不想在宁牧川面前暴露太多情绪，于是顺从地在水盆中净了手。目光一转，落到十七皇子身上，“十七皇子怎么有空来了，可是宫里有什么事？”

其实昨天她便已经知道皇上寿辰到了，是虞美人说的，但她故作不知，就是为了隐瞒自己私下同虞美人见过面的事。

“舅母可真美，比宫里头的妃子还鲜灵呢！”十七皇子尚且年幼，将心中想法直白地说了出来。

宁牧川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挡在穆青青前头，不许十七皇子再看她，要不是他还只是个娃娃，宁牧川早就把他轰出去了。

“十七！注意言辞，你母后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是舅母太美了，我一时失言。”十七皇子意识到自己僭越，赶紧转移话题道，“父皇要举办宴会，故而母后遣我来邀请您二位入宫祝寿。”

说罢递上一张请帖，又将食盒递了过去。

穆青青接过帖子看了看，脑海中无数念头转着。

桌上的鸡蛋篮子和玉盆都已拿走，娇杏接过食盒，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上，都是些宫廷特制的糕点，有栗子糕、海棠酥、红豆胭脂饼、山药杏仁酥等，每种都样式精巧。

栗子糕雕刻成栗子状，海棠酥是一朵盛开的粉艳海棠，红豆胭脂饼是一个胭脂盒状糕饼里装了满盒红豆，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且里头都是穆青青爱吃的几样。

可说句难听的话，黄鼠狼给鸡拜年，必定不会安着什么好心。

皇后前几日才联合苏茉以及老夫人摆了她一道，如今又开始喂她甜枣，真不知皇上寿宴上该是怎么一幅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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