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二年，正月十四日。

    在蝴蝶翅膀的震动之下，倭国使者小西飞’提前’抵达了大明朝。

    万历皇帝得知此消息后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似乎这只是一件十分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对于此时的万历皇帝来说，给自家到了年纪的宝贝公主挑驸马女婿才是‘大事’！

    在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眼里，与区区倭奴谈判而已，算个屁的事情。

    此时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还不知道，倭军使者小西飞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来‘接’他的宝贝公主朱轩媖，前去倭国当天皇后的……

    ……

    按理来说，接待小西飞的大明使臣，理应是礼部的官员。

    然而，时任礼部尚书的沈一贯突然‘莫名其妙’的病了，一连请了大半个月的病假。

    而此时，礼部的‘左右侍郎’官职又都是空着的，只有几个郎中在办事。

    这样一来二去之下，与小西飞‘和谈’的责任，又飘回到了兵部尚书石星的身上。

    石星似乎和谈谈上了瘾，连推诿都不推诿了，二话不说，直接就接下了这个‘光荣’的差事。

    ……

    当小西飞看到明朝方亮出的谈判要求，并非那‘七条’梦幻条约，而是另外三条条约时，整个人都傻眼了……

    明朝方亮出的三条条约如下。

    第一：大明朝将册封关白丰臣秀吉为倭国国王，但不允许倭国向大明朝入贡。

    第二：受封后，倭军必须‘全部’撤离朝鲜。

    第三：倭方必须与朝鲜修好，且永远不得侵犯朝鲜。

    小西飞傻眼了，要不是此次的‘翻译官’是自己带来的人，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红豆泥？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小西飞正愣着呢，面前的明朝大臣，兵部尚书石星直接便是趾高气扬的催促，并扬言表示道——

    ——“你们倭方要是不答应这些条件，那我大明天朝就继续打你们！”

    这下子，小西飞悟了，合着他这是‘又’一次被耍了啊！

    上一次，小西飞代表倭方前去朝鲜义州讨要说法，结果他被大明朝的外交副使张重辉给忽悠瘸了……

    可再怎么说，起码当时明朝方的态度还是挺好的。

    这一次，小西飞代表倭国漂洋过海来到大明朝，结果……

    更不提，眼前这位明朝大臣的态度并不好，小西飞看得出来，对方总是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对待他这个‘堂堂’的倭国使者。

    很显然，明朝官方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朝中大臣们，全都打心眼里的看不起倭方。

    也的确如此，对高高在上的天朝来说，能给你们倭国的丰臣秀吉封王已经是开天恩了，你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明朝方似乎忘记了，倭国现在还有一个‘天皇’在呢，要是把丰臣秀吉给封为了国王，又要置天皇于何处呢？

    更不提，丰臣秀吉在倭国，还有一个强劲的‘死对头’——德川家康。

    先不论倭国天皇同不同意丰臣秀吉被封为国王，反正德川家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看着眼前态度不怎么友好，牛高马大且脾气急躁的明朝大臣石星，小西飞几乎可以认定，自己这个倭国使者要是不答应对方提出的这三个‘无理条约’的话，对方很有可能会做出‘两国交战，先斩来使’的举动来……

    事实证明小西飞猜的没错，石星的确是这样想的。

    石星虽然主张议和，可这位心底里本就主战的山东大汉，从始至终都是以‘施舍’的角度去看待议和一事。

    在石星看来，能给丰臣秀吉封个日本国王，能让这些蛮夷对大明朝俯首称臣，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什么？敢不答应？还想挑三拣四？

    那就继续打！

    既然还要打仗，那两国交战，斩个来使玩玩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在天朝大多数大臣们看来，区区倭奴来使，狗都不如！

    事到如今，小西飞已经彻底看明白了，什么七条条约，什么明倭双方互通贸易，什么朝鲜南部四道归于倭国，什么大明公主……

    没啦！通通没啦！

    小西飞更清楚，他要是不答应明朝提出的这三个条约，自己也要没在这大明朝啦……

    ……

    赵府。

    “岳丈，听闻倭国使者来我大明了？”张重辉一边跟老丈人学书法，一边询问着一旁坐着打瞌睡的老丈人。

    “不知道。”赵士桢打了个哈欠，懒懒回道：“自打升为中书舍人后，我都好久没去鸿胪寺了，圣上也只是留我挂个闲名在那儿，能够多领一份俸禄罢了。”

    “这样啊。”张重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着什么。

    “话说贤婿。”赵士桢忍不住奇怪问道：“你这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总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你都是去哪儿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啊？”

    赵士桢早就已经奇怪了，连他一个在朝为官者都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他这个‘几乎’整日都宅在家里头的女婿却知道。

    “猜的。”张重辉草草一个回答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将刚写好的毛笔字拿给老丈人看的同时，岔开话题问道：

    “岳丈，瞧我这字怎么样？”

    赵士桢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女婿这是在转移话题，他也知道撬不开对方的嘴，只好接过书法检查起来。

    “不错！不错！你这字真是越来越好看了！”赵士桢看得连连点头，颇为赞赏，只是转瞬间，他却是又批评一般地劝诫道：

    “可是贤婿，你这字虽然越来越好看了，可伱不能总照着我的字来练啊。我瞧你这字迹，几乎都快与我的一模一样了。

    在我看来，字如其人，每个人的字，都应该有不同的风格，你应该开辟出一种专属于你自己写法，不能一昧的只拿我的字做榜样。”

    “岳丈大人所言极是。”张重辉似乎受益良多一般，十分郑重地点头认可着老丈人的话，转而却是又颇为可惜地道：

    “可是岳丈您的字实在是太好看了，小婿实在是忍不住以其为榜样，并加以模仿啊。”

    这突如其来的马屁，直接把赵士桢给拍了个猝不及防，强压嘴角间，他更是忍不住感慨，吹牛道：

    “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啊，人人都夸赞我的书法骨腾肉飞，声施当世！当时，有许多人都在争相抢买我题诗过的诗扇呢！

    那时候，宫里有个公公也十分喜爱我的字，他也买了一把由我题诗过的诗扇带了回去。结果好巧不巧，那把诗扇恰巧被当今皇上给瞧见了。

    当今圣上自小便喜爱练习书法，圣人见我书法卓绝超然，当即便赐了一个鸿胪寺主簿的官儿给我当！除此之外，圣人还召我入朝，亲自面见呢！

    唉……说来也是有些惭愧，那是我第一次面见天子，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见天子了……”

    许是吹牛吹累了，赵士桢突然叹气了起来，叹道：

    “朝中人人都说羡慕我运气好，靠这一手好字挣了个官儿来当。我又怎会不知那些人中龙凤的两榜进士们，都打心底里的瞧不起我这个身无恩科的白丁呢？

    我这个人啊，这辈子成也是因为这一手字，败也是因为这一手字，明明此次升官，我可以不怕吃苦受累，去工部研究枪炮弹药的。可皇上却说，我这手好字，还是更适合当个誊写的中书舍人……”

    赵士桢越说越是唉声叹气，这些话，他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然而人缘不好的他并没有知己好友能够听自己倾诉。

    以往，赵士桢还能跟自己心爱的妻子吐吐苦水，可妻子早就已经走了，他现在能倾诉的对象，也就只有眼前这唯一的女婿了。

    “贤婿，你也别嫌我唠叨，英儿她娘去的早，在没有你之前，我也只跟她说过这些心里话。”

    眼看老丈人越说越自闭，张重辉也是难免的有些尴尬起来。想了想，他给出了一个安慰的建议，道：

    “岳丈大人，您就没有想过，找个续弦吗？”

    张重辉的这个问题让赵士桢惊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完全不敢相信这位‘聪明’的女婿，居然会问出这样一个‘敏感’的问题！

    “贤婿。”赵士桢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他直接便是问道：“你就不怕我找了续弦，生了儿子，今后跟你和英儿分家产？”

    张重辉一脸不解道：“为什么要怕？”

    这下子，赵士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因为再说下去的话，就摊得太开了！

    事实证明，就算赵士桢不把话给摊开了讲，他的好女婿张重辉也把话给摊开了讲。

    “岳丈大人。”张重辉很直接地说道：

    “我知道，现在外头的人都在议论着，我想吃您老赵家的绝户，我不知道您会不会也这样想，我也不在意这些。想必您也看出来了，我志不在于此。

    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将来是肯定要自己闯一番事业的。您也不用怕我功成名就后会跑了，英娘是我的妻子，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而赵家的家产是您的，您就算是续弦，再生十个八个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毕竟这是您的财产，自然是由您自己来分配。”

    这下子，赵士桢是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女婿居然什么都知道……而且还把话给摊得那么开来讲……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赵士桢的心头。

    面对如此实诚又坦荡的女婿，赵士桢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他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很想哭。

    既是愧疚，也是感动。

    赵士桢既愧疚于自己将女婿猜测成了一个想要吃老赵家绝户，并且将来很可能要抛妻弃子的小人；又感动于女婿为了自己这个老丈人不孤独，好心提出了让他续弦的想法。

    ……

    赵岚英已经有半天没见到自己的小夫君了，也不知是不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原因，她一会儿不见到小男人就浑身难受。

    一番询问过后，赵岚英知道了，小夫君又去跟她爹请教书法去了。

    得知了小夫君的去处，赵岚英直接便往老父亲的书房赶去。

    然而，当赵岚英在书房窗外，看到里头那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被震惊了！

    只见她的老父亲居然……在哭？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在哭？？

    而她的小男人却是像一个‘老父亲’一样，在一旁拍着她爹的后背，安慰着什么：“别难受啦，这是人之常情，我不会怪您的。”

    随后她爹又道：“不，怪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贤婿你放心吧，我就算是续弦也绝对不生孩子，这老赵家我只留给英儿和你。”

    “先别说这个了，话说岳丈你想找个什么样的续弦？”

    “说实话，我心里只有英儿她娘，而且我觉得现在一个人挺好的，暂时不太想找。”

    “哦，这样啊。”

    “嗯……当然了，如果有年轻点的愿意头婚嫁过来也不是不可……”

    “额……”

    “咳咳，我就是随口一说！贤婿你可千万别当真啊！我其实就是不想找续弦！”

    “嗯……”

    这样倒反天罡的一幕实在是把赵岚英给震惊住了，呆看了半晌后，反应极慢的她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续弦？

    “爹？您怎么哭了？还有，您要续弦啊？”

    突然响起在窗户外的声音，吸引了书房内二人的注意力……

    还在流泪中的赵士桢尴尬住了……

    正在贴心安慰老丈人的张重辉也有些尴尬住了……

    “你们怎么不说了啊？”赵岚英直接趴在了窗户上，毫不留情地笑话道：“爹，您还想要找个头婚的？哇！您也太不要脸了吧！”

    赵士桢：“……”

    “咳咳，那个娘子啊。”张重辉岔开话题道：“明日就是上元节了，这几日外头都热闹得很，我先带你出去逛逛吧。”

    “好啊！”赵岚英当即便被小夫君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小姑娘开心地直拍手，似乎已经忘记了老父亲想要续弦一事。

    望着女儿女婿离去的背影，赵士桢老脸仍旧臊得通红，心底更是暗暗想着——“续个屁的弦啊！丢死老脸了！”

    可是……他喜欢年轻的，难道有错吗？

    ……

    乾清宫。

    万历皇帝朱翊钧得知了，小西飞一口答应三条条约一事。

    对此，朱翊钧表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翊钧不相信倭国会答应这样的三个条件，毕竟他也知道，倭国是有正经天皇的。

    哪怕天皇只是一个吉祥物，丰臣秀吉也绝对不可能越过吉祥物去称国王！

    “来人，去把石星叫来，朕倒要亲自问问看，这到底怎么回事！”朱翊钧下令道。

    ……

    石星来了，虽然身为兵部的尚书，可他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皇帝陛下了。

    就当石星感怀于能够面圣之时，却是遭到了皇帝陛下的连环质问……

    “你确定倭国答应了这三条条约？”

    “狼子野心的倭奴都敢进犯朝鲜了，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了撤兵？就凭那使者一言之说？万一那人是在撒谎呢？”

    “另外，丰臣秀吉要是封了王，他们那里……”

    皇帝陛下一口气发出了多个质问，这下子石星是彻底傻眼了。

    石星本就性子直条，被皇帝陛下这么一连问，当即也只能是支支吾吾回些废话，没个确切回答。

    看到石星这副啥也不怎么清楚的呆样，朱翊钧气得牙疼，最终他只好自己想法子，并下令道：

    “你再去询问一遍倭国使者，记住要问清楚了！不得有误！”

    许是对石星的情商感到怀疑，万历皇帝朱翊钧为了保险起见，还派了内阁大学士张位，陪着石星一同前去询问小西飞。

    ……

    事实证明，在某种程度上，小西飞的忽悠能力，比大明朝的两个外交使者都还要更甚。

    这位倭国的外交使，在面对明朝官员们的二次质疑时，他表现得十分淡定，表演得更是滴水不漏！

    为了让大明朝相信他们倭国是真的愿意签下那三个条约，小西飞还拿出了出发之前，小西行长交给他的一个名单。

    这个名单，是倭国内部想要向大明朝‘请赏’的一个名单。而名单上的名字，全都是此次朝鲜之战中参战了的武将名字。

    摆明了，这个名单就是来打秋风，坑赏钱的。

    然而，正是这个打秋风的举动，却是让石星，乃至于张位都相信了，倭国是真的愿意俯首称臣了！

    因为从这道名单上不难看出，‘有人’专门划掉了他两个政敌，加藤清正和立花宗茂的名字。

    这个‘有人’，便是此次主要负责，与大明朝外交事宜的小西行长了。

    这件事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演的。

    毕竟真要是演的，也实在是没有必要演得这样齐全，齐全到还专门把政敌的名字都给涂掉了……

    ……

    乾清宫。

    再次得知‘和谈成功’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再次诧异住了……

    石星被忽悠也就算了，张位这个老油条也能被骗？

    不应该啊！

    难不成，倭奴真就那么老实的愿意俯首称臣了？

    不对！绝对不可能！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而且，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问题！

    朱翊钧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一开始！就是从张重辉去平壤城谈判那里开始的！

    ……

    在一阵长长的思索过后，朱翊钧想出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陈矩，你过来。”朱翊钧招手低声道：

    “明日是上元灯节，民间不设宵禁，明夜‘那个谁’肯定会出门赏灯夜游。

    到时候，趁着人多混乱，你派人以石星的名义，把‘他’给我偷偷的绑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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