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青年的咬字很轻,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夜色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散，但是,  那个字却沉沉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带来可怕的震响。

——“逃。”

在声音落下的瞬间,  即使是san值并未降到基准线外的人，也立刻感受到了，一阵无法言喻的阴冷寒意在下一秒笼罩了他们,  战栗感从脚底攀升，即使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依旧感到自己的汗毛倒竖了起来。

几乎来不及思考,  所有人都转过身，开始玩了命地狂奔起来。

校园一片死寂,  光线微弱的路灯忽然开始闪烁起来。

“滋……滋滋……滋。”

在那忽明忽暗,  犹如眼睛的微弱光线下,  一行人夺路狂奔的身影显得分外鬼魅,  在地面上凌乱的影子后,  似乎有什么恐怖而混沌的东西在滋生、成长、汇聚。

黑暗中，在雨果的带领下,  他们用最快速度、盲目地向着前方跑去。

现在,  走哪个方向,  选择那条路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时间，他们要与死神争分夺秒。

远远地,  传来人类惊恐的、不知所措的声音：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

“别、别过来,  离我远点！”

“不行……快跑,  快进食堂，里面有——”

一道声音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是第二道。

第三道。

到最后，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一片死寂，就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而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继续向前狂奔，不要停下，不要回头，否则的话，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后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唔！”

云碧蓝发出一声闷哼，步伐停顿一瞬。

她抽空垂下眼，向着自己的右臂一扫——殷红的鲜血从袖口下渗出，一点点地洇湿了附近的布料。

即使不需要掀开去看，她也知道，自己的一块肉被某种不可视的东西撕了下去，只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但她也清楚，这种情况下，只要停下来就是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继续往前跑。

跑的再快一点。

“低头！”

不远处，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

反射性地，云碧蓝猛地低下了头，在低下头的瞬间，她立刻意识到，一阵阴冷的微风从自己的头顶掠过，很轻，像是毫无威胁，但是，毫无来由地，她的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本能告诉她，自己躲过了一劫。

抬起头来之后，云碧蓝反射性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温简言已经移开了视线。

他挂在苏成的肩膀上，脸白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强行克制着自己，涣散的浅色双眼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黑暗，咬紧的牙关里吐出短促的字眼：

“卫城，右边！”

这一次，他已经不再告诉众人“往哪里走了”，或许这是因为，无论往哪里走，都无法改变现在的状况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简单的、清晰的、有针对性的指令，预警着某种可能会在下一秒内出现的威胁。

只可惜，温简言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是无法顾及到每一个方向的，即使已经尽力避免，队伍之中的人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受伤。

“橘子糖，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颤抖的抽气声取代。

苏成注意到了不对劲，扭头看去。

青年脸白的吓人，单手捂着右侧鲜血淋漓的脖颈，小半边领子都被浸透了，失血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你——”

苏成心急如焚。

温简言：“继续跑。”

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

“……”

苏成看着他，黑色的双眼在夜色中微微一闪，他收住了声音，手臂上青筋隆起，拽着他扭头继续狂奔。

“他妈的！”

橘子糖的脸上浮起了燥气，她最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无法应对，只能逃跑的副本机制了，“到底还要跑多久？！”

雨果的脸色也不好看。

“快了。”

他咬着牙说。

“****”橘子糖一边狂奔，一边气急败坏地咒骂，“他*的傻*梦魇，我就知道它不会让我们白捡一个A级副本里的S级任务！”

这个副本不简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之后，他们小队之中的每个人对这点都心知肚明，它真正的恐怖程度，和它本身通关机制的难易程度，几乎是完全两个概念。

如果你顺着副本机制，老老实实过关的话，顶多只会遇到一些不轻不重的考验和危险，只要有足够的判断力和一定的运气，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但是，倘若你不遵循副本的规定的线路、或者是意外误入了规则之外的空白区域……那么，你就将会瞥见这个副本真面目的一角。

如果他们小队进入这个副本，目的仅仅是“通关存活”的话，以他们的阵容，几乎是可以闭眼通关的。

可问题是，【校长室】这一区域，并不在副本的规则进度之内，而是处于埋藏极深的恐怖未知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小队才不得不远离安全线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忽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前方一望无际的茫茫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一点更暗，更高大的存在。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这才逐渐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

那是一栋只有三层高的独立办公楼，外墙的颜色和育英综合大学里的其他楼宇一样，都是惨无生气的灰白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它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了一点：这是一栋陌生的建筑。

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在校园之中见过它。

“那就是——”卫城下意识压低声音。

“对。”

雨果说。

距离更近了。

透过深浓的黑暗，他们逐渐看清了楼宇外墙上的镶嵌的金属牌：

育英综合大学办公楼。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们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震，一阵战栗感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体之中掠过。

这种情绪突如其来，很难说是劫后余生的松懈，见到目的地的兴奋，还是……

面对未知的恐惧。

“报一下状态！”橘子糖抬高声音，急促的下达命令。

黑暗之中的袭击毫无章法，即使有温简言的提醒，他们的负伤仍旧不可避免地增加，并且，随着他们接近目的地，袭击的次数开始指数增长，甚至已经到了疲于应对的地步。

根据经验，接下来的情况恐怕会更加凶险。

背水一战，是生是死，就看最后一步了。

“生命值太低的人到我旁边，接下来要冲了，最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后方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

“没必要。”

橘子糖一愣，扭头看去。

是温简言。

他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压在自己的队友身上，空余的右手捂着鲜血淋漓的侧颈，小半边的衣服已经被浸透了，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已经安全了。”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惊。

“它们没有追上来。”温简言抬起眼，气若游丝地说道。

“每一只？”田野有些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是的，”温简言扯了扯嘴角，笑容苍白难看。

“每一只。”

周围的黑暗浓郁深沉，四下里悄无声息，先前频繁到令人无法喘息的袭击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但却令人心中莫名产生一种强烈的不安。

下意识地，他们扭头向着不远处的办公楼看去。

办公楼距离他们只剩咫尺，和育英综合大学之中的其他建筑物不同，这里的每一扇窗户里都是暗着的，没有半点光亮，按理来说，这里本应该是“它们”活动的区域，但是，根据温简言的说法，“它们”却没有一只追到这里。

不远处，办公室灰蒙蒙的玻璃大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像是张大的、等待着他们进入的嘴。

“那个……只有我觉得这里很渗人吗？”

田野吞了下唾沫，悄悄说。

“……”

橘子糖无语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废话可以不用说。”

早在走到这一步之前，他们早就猜到了这里不会是什么安全的地带，难不成到这里了还能因为它太渗人了而退回去不成？

“你对里面有什么了解？”

橘子糖看向雨果。

雨果：“不多。”

他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建筑物，开口补充道：“我只来得及进入过一次大厅，并没有来得及上楼。”

“先别进去，原地修整一下。”橘子糖想了想，下达指令道。

虽然他们现在的位置并不算很好，但是，在“它们”散去之后，这里相对而言还算得上安全，在进入到完全陌生的办公楼区域之前，他们必须先把状态调整一下才行。

橘子糖扭头看向一旁面无人色的温简言。

尤其是这位。

在之前的行动之中，温简言发挥的作用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如果没有他，他们是绝不可能在没有一人牺牲的情况下，顺利来到这里的。

但相同的，他的状态恐怕也是他们之中最糟糕的。

云碧蓝上前一步，和苏成一起，扶着温简言在原地坐下。

一人扶着他，一人拧开矿泉水，送到温简言的唇边，配合默契，行动迅速。

温简言垂下眼，配合地吞咽。

清凉的水润泽了青年干燥苍白的嘴唇，喉头艰难滚动，一口一口地缓慢喝下。

“其他人呢？”橘子糖收回视线，环视一圈，“都报一下状态。”

先前在思想品德课上，他们的san值都多多少少有所下降，但问题都不算大，最差的也不过是降低到70左右。

但是，生命值就不同了。

先前的袭击太密，太多了，即使有温简言的提醒，受伤仍然是不可避免的，而更糟糕的是，那样的袭击只要中了一次，生命值就会被啃下足足二十点，这显然是十分恐怖的。

即使是雨果，也承受了差不多三次攻击。

其他人的身上也同样伤痕累累。

所幸的是，他们对此早就有所准备。

橘子糖：“我的包在谁身上？”

“在我这里。”说着卫城走上前来，拉开背包。

背包内装着的，是他们提前从食堂之中用学分购买来的恢复道具，馒头，包子等等，虽然食用它们并不是毫无副作用，但却正好适合他们现在这种，san值没有损失太多、只有生命值被大幅度消耗的情况。

虽然不能让主播的状态完全恢复，但是，只要经过一定的计算，至少能将两项数值维持着正常的范围内。

食品被分发而下，众人纷纷狼吞虎咽。

随着一口一口的食物下肚，他们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过来，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虽然还不能算是治愈，但却也已经不再流血、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雨果撩起自己的袖子看了一眼，那青黑色的手印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他放下手：“我可以了。”

雨果走向温简言：“你怎么样？”

温简言：“就是那样。”

虽然已经喝了水，但是，他的脸色却没有太过显著的变化，不过精神看着却好了些，不像刚刚一样生命垂危，意识模糊了。

“受伤了？”雨果的视线落在温简言的脖颈上。

“它们”造成的伤口是不能自行痊愈的，虽然已经被苏成简单的包扎处理过，但鲜血仍在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渗出，白衬衫的大半边领口已经被染红，在黑暗中显得触目惊心。

“是啊。”温简言扯了扯嘴角，“但也只能这样了。”

别人的伤口能通过减少san值治愈，但这个办法对让显然不适用，毕竟，他的san值再减怕是要直接入土了。

雨果顿了顿，抬手在虚空之中点了下，似乎从自己的仓库之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把一盒小小的红色药丸丢了过去：

“接着。”

“止痛的。”雨果说。

温简言吞了一颗进去，很快，脖颈边尖锐无比的疼痛感消失了，就连鲜血都不再扩散，给人一种仿佛伤口直接消失的错觉。

他一愣，抬眼看去。

似乎看出了温简言的疑惑，雨果回答道：“伤口没有消失，只是伤口的时间暂时停滞了，它不会出血，也不会疼痛，一颗的持续时间是十分钟，药效消失之后一切照旧。”

虽然伤口没有治愈，生命值不会回复，但是，在这种拥有特殊机制的高阶副本之中，这个道具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至少在药效持续的这段时间内，主播的行动不会受到伤口制约，也不用担心鲜血引来副本之中更多不必要的注意。

温简言抬起手，准备将剩下的药丸还给他，但雨果却摇了摇头：

“给你了。”

他的神情冷淡，好像这个道具并不是很重要一样。

但很显然，能被雨果留到现在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道具。

温简言看了看他：“多谢。”

雨果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苏成收回视线，在看向温简言的时候，漆黑眼底的警戒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问：“你的san值多少了？”

温简言抬起眼，向着右上角看了看：“不到20。”

准确来说，是18。

这个数字并不高，并且仍旧低于危险的警戒线，但是，和他先前二十分钟比起来，已经算得上宽裕了。

瓶子内的矿泉水还剩最后一个底。

苏成递了过去：“喝完它。”

但是，温简言却摇摇头，阻止了他：“不了。”

云碧蓝皱起眉头：“为什么？”

“我的san值太低了，即使全部喝完，也补不到30了，”温简言抬起虚软无力的手，将被汗湿的额发捋至脑后，他笑笑，声音仍旧不算很高，“但是，如果把它留着，之后说不定可以救命。”

幻听、幻觉，都没有消失，顶多只是比刚刚减轻了一些，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异常状态持续的时间太久了，温简言甚至觉得自己适应了一点，至少不会再像最糟糕的时候一样，连完整的思维都组织不起来了。

简直就像一些脱敏疗法。

他自嘲地想。

“都修整好了吗？”不远处，传来橘子糖的声音。

众人纷纷点头。

温简言拒绝了苏成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橘子糖看了过来：“撑得住吗？”

温简言：“勉勉强强。”

“好。”

橘子糖收回视线，说，“做好准备，我们要进去了。”

说完，她拎着刀，转身向着不远处的办公楼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

很快，一行人走入了办公楼。

办公楼一层的格局和教学楼差不太多，都是空无一物的空荡大厅，大厅中央能看到一面一人多高的镜子，用来让来人整理衣冠，镜子的表面灰蒙蒙的，在黑暗之中，能够隐约看到几人朦胧的身形。

左边是门卫室，两边都有向着旁边延伸过去的走廊。

墙壁上贴着什么。

温简言慢慢走过去，抬眼看去。

是楼层的构局图。

不算复杂，倒是很普通，有办公室，有厕所，水房，两边还各有消防通道，和现实世界毫无差别。

“喂，看这里。”背后，传来橘子糖刻意压低的声音。

温简言转过身，走了过去。

旁边脏兮兮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张褪色的，边角皱起来的纸。

【欢迎来到育英综合大学办公楼】

1、来访者请在门卫处提前预约登记。

2、走廊内请轻声细语，小心慢行，不要干扰办公楼内成员正常工作。

3、请勿擅自前往三楼区域。

像是十分普通的告示。

但是，几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凝重。

——看样子，这个区域内自有其规则。

雨果走向门卫室。

门卫室内空无一人，窗户敞开着，薄薄的一张纸被夹子夹在板子上，旁边放着一支笔。

纸上写着三个字：

【登记表】

【诚信至上】直播间：

“应该是得登记的吧，毕竟告示上写了……”

“可是，如果登记的话，不得留下学号姓名什么的，怎么想都是一个死亡陷阱啊。”

“啊这，登记表，到底应该还是不登记啊？”

“不清楚啊！以前可没有主播开到这个区域，谁知道是登记好还是不登记好啊！”

弹幕里的意见无法达成一致，副本之中的主播们也同样。

他们皱着眉头，感到犹豫不决。

“预言家，”橘子糖扭头看去，用刻意压低的音量问“你看呢？”

苏成看了眼温简言，见对方没有表示，才看向橘子糖，道：“让我抽张牌。”

虚空之中，闪耀着诡异暗芒的塔罗牌出现。

他的动作熟练而流畅，似乎早已这么做过很多次了。

半分钟后，苏成看向众人：“是高塔。”

即使是对塔罗牌了解不深的人也知道，高塔的象征意味很糟糕，无论正位逆位，都是整个系列之中最为不祥的牌。

【诸事不宜】

橘子糖皱了下眉，追问道：

“等一下，究竟登记是高塔，还是不登记是？”

苏成张开手，收回塔罗，黑色的双眼之中闪烁着暗芒：“哪一个都是。”

闻言，所有人都不由得心下一沉。

也就是说，在办公楼里，无论是登记还是不登记，对他们而言，区别都不是很大。

整个区域都充满了死亡的陷阱，无论选择那一条路，等待着他们的，都大概率是同样的危机和恐怖。

“啊？”田野有些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

“这意味着，这个地方的恐怖级别太高，”苏成放下手，空中的塔罗已经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了，“最明智的办法，是转身离开，而不是留在这里。”

他的双眼漆黑，带着某种神秘的色彩。

“否则的话，九死一生。”

“不行。”橘子糖率先否决了这个提议，“找到这里的难度太大，如果这次放弃了，就只能等下一周了，到那时，说不定就是十死无生。”

她冷笑一声，将长刀架在纤细的肩膀上：

“九死一生的局我闯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不都是活着出来了么。”

雨果：“我赞成。”

能在梦魇之中混到这个级别的主播，全都深知一个道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敢冒险，也就毫无收获。

“……既然如此，就不要登记了。”

温简言忽然开口。

其余几人一怔，扭头看去：“？”

温简言的视线停留在那张门卫室里的纸板上，并没有挪开。

橘子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纸板上夹着的纸张和刚刚毫无区别。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在温简言的视线落在纸张上时，在【登记表】三字前面，出现了两个血红色的字。

也就是说，如果把这几个字连在一起的话……

这个表格的全称，叫做【死者登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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