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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二十人与候补们(上)


  (抱歉抱歉,更新晚了。)

  陈平安还是选择篆刻那底款“精神一到何事不成”、边款三千言,我就喜欢刻字数多的,更有挑战性的。

  老观主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么个选择,随口问道:“闭关是真闭关,分出三粒心神,分别去了哪里闲逛?”

  陈平安答道:“借助于老真人的六张符箓,分别去了雨龙宗,北俱芦洲琼林宗,桐叶洲中部大渎,各有所求。”

  老观主笑道:“境界高了,终于开始翻旧账,跟人算总账了?还是说如今道侣成了十四境,陈道友便底气十足,腰杆硬了?如此说来,难怪跟柳阁主相谈甚欢,成为了一路人。”

  双方道路,殊途同归,一个靠师兄,一个靠道侣。

  不对,准确说来,是一个只靠师兄,师兄的境界就是师弟的境界。一个既靠道侣,也靠师兄?

  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道侣的数量才是一个?为何不与师兄数量相同?

  若能果真如此艳福,也算凭本事而为,何必辛苦勤恳修什么道,一座天下选一位道侣,到哪里不是横着走。

  陈平安就奇了怪了,好像自从上次老观主与道祖来过一趟小镇,老观主此次做客落魄山,就变得特别针对自己?

  没道理啊,小米粒在山脚那边待客,那可是咱们右护法的看家本领,必须滴水不漏的。

  上次老观主去过披云山,魏神游也是待客经验极其丰富的,一场场的夜游宴岂是虚设?

  与小陌还是老友,谢狗不得是按照半个弟媳妇身份算的?所以陈山主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见过道祖的陈灵均?!

  由于陈灵均无法言说任何与三教祖师相关的事情,所以陈平安就将青衣小童有可能一并见过老观主这件事给忽略了。

  至今陈平安还记得这家伙第一次见着阮师傅的场景,实在是……惨不忍睹,不堪回首。(注,180章《恍如神人》)

  老观主看了眼堆在桌上的那些方寸物、咫尺物,些许禁制,无碍法眼,里边各色宝物,一览无余。

  老观主笑问道:“如此炼物,真成了个两脚走路的‘活宝’,陈大道友是艺高人胆大,嫌吾洲不登门,所以加大押注?要在这条炼物道路的独木桥上,与前边的吾洲见真章,争抢一席之地?”

  陈平安说道:“炼物只是辅助手段,不会与吾洲起大道之争。她如果真要杀人越货,我也只能自保。”

  老观主一手持砖,再伸手从咫尺物中取出一件斋戒牌,抬头瞥了眼那尊巍峨法相中已炼之物,其中一处气府内,早早炼化了一件可以缓慢汲取木属天地灵气的树瘿壶,被陈平安搁置在五行本命物所在木宅中,作为辅佐之物,两者有君臣之别。见此光景,老观主摇头笑道:“什么运道,明明是同时入手的两样东西,偏偏选了件都不是法宝品相的灵器,放着这件半仙兵品秩的重宝不去炼化,捡了芝麻丢西瓜?还是觉得家大业大,这辈子不愁吃穿了,就闹着玩呢?”

  陈平安看了眼老道士手中的那件斋戒牌,很快重新低头继续刻字,一颗道心如古井,不起丝毫涟漪。

  好事不怕晚,急什么。

  只等前辈一走,马上就将其大炼。

  当年老真人桓云帮忙掌眼过,认得那块虬角云纹斋戒牌是道家一脉的心斋牌,但是品秩高低,未能如老观主这般一眼看穿。

  老观主翻转正面篆刻一个心字的斋戒牌,反面刻着一句佚名古诗,田边沟渠幽濛胧,门扉日月荡精魄。

  半仙兵的品秩,却承载着仙兵的道意,可让修道之人,眼见影子,得见本心。

  可惜暗藏些许瑕疵,寻常修士得手,如获至宝,大炼无妨,却不适合如今一步步有望登顶的陈平安,老观主想起黑衣小姑娘的待客之道,就不坑陈山主了,便多说了两句,“此物破碎不全,道意有缺,中炼刚好。不适合大炼作为本命物,小心被化外天魔乘隙而入,坏了一份来之不易的道行基业。”

  陈平安点点头,问道:“这块心斋牌与山巅那座不知名道观的青砖,材质相仿,大同小异?”

  老观主掂量了一下手中青砖,微笑道:“是大异小同才对,此间玄妙,以后遇见了投缘的山上前辈,一问便知。”

  陈平安便不再询问,见好就收,哪敢与老观主薅羊毛。

  至于这件宝物,得自一位名为黄师的武夫之手,属于不打不相识吧,好聚好散占了一半。(注,545章《为何敢怒不敢言》)

  只是当年分别之后,北俱芦洲那边,就再无武夫黄师的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大仇得报。

  老观主啧啧称奇,“你炼制这么多把镜子做什么?所占比例有点高。如女子衣饰发簪,为了好看?”

  陈平安老老实实说道:“如前辈所说的小同大异,行走江湖,艺多不压身,同理,晚辈既然选择了炼物一道作为辅助,总是手边有什么就炼什么,不敢挑三拣四。”

  老观主没来由说了句,“那位龙髯小儿,是个不错的人。”

  陈平安点头道:“龙髯仙君,确有古风。”

  道号龙髯的司徒梦鲸,仙人境,如今是桐叶洲小龙湫的山主。

  作为桐叶洲小龙湫的上宗,中土大龙湫,只因为缺少一位飞升境修士坐镇山头,只能算作二流宗门。

  如果只论财力,大龙湫其实可算一流。

  练气士,不管是谱牒修士还是山泽野修,出门游历,有几样必备之物,不外乎是搜山图,照妖镜和破障符等。

  这些价廉物美的家伙什,关键时刻真可以保命的。而说到照妖镜,就一定绕不开大龙湫的镜工。

  天底下照妖镜主要分为六脉,其中两脉因为炼制门槛太高,对材质和镜工境界都很有要求,已经几近失传。其余四脉,龙虎山天师府和飞仙宫各占其一,但是一向只送不卖,故而有价无市。此外大龙湫垄断了其中一脉的照妖镜,镜工铸造的九种“水镜”,练气士手持此类宝镜,既能辟水,又可压胜一众水裔精怪,再加上金甲洲数个势力共同掌握的“赶山”规矩镜,共分“山水”,而这两种山、水宝镜,更是走炼日、拜月之流练气士的心头好。

  对于跋山涉水、探幽访仙的练气士而言,若能一手规矩镜,一手大龙湫水镜,腰间悬龙虎山宝镜,怀里再揣一把飞仙宫符镜,袖子里还藏着两把,岂不美哉?!

  可这是我想不想的事情吗?

  问题在于我答应,兜里的银子答应吗?

  像那崔东山出门,就比较喜欢摆阔,满满当当,两只袖子里边,不知到底装了多少宝贝。

  他就专门给自己配置了一整套六把照妖镜。

  陈平安就跟既是得意学生又是下宗之主的崔东山,借了一些宝物。

  先生跟学生,上宗跟下宗,谈借不谈还的。

  陈平安停下“刻刀”的休息间隙,犹豫了一下,问道:“前辈知不知道山上有‘二十人’一说?”

  老观主笑道:“知道是知道,不说归不说,属于一页不见记载的老黄历了。这种谜底,跟那三人之一的‘卢正醇’,同样是自解揭秘更有趣些。”

  陈平安面无表情,揉了揉手腕。

  当初在那艘夜航船上,重返浩然天下的刑官豪素,带着亲传弟子杜山阴,婢女汲清,见到了陈平安和宁姚。

  豪素在那形貌城驻足颇久,而那位年轻城主邵宝卷,更早在条目城现身之后,好像就跟陈平安不太对付。

  而那邵宝卷,当然是个化名,不过此人确实是个福泽深厚、有大机缘的练气士,在那披麻宗壁画城,陈山主一无所获,没有赢得任何一位神女随侍,邵宝卷不过是走了一趟,便赢得那位挂砚神女的青睐,愿意追随侍奉,之后在那鬼蜮谷,积霄山之巅,取走“雷池”,更是举手之劳。

  反观某位不辞辛苦的包袱斋,明明是更早发现这桩仙家机缘,也认得那块歪斜石碑所写的文字内容,“斗枢院洗剑池”,可惜别说搬走大有来历的这座雷池,陈平安便是卯足劲也只是挖走几节金色竹鞭。(注,495章《好人兄》)

  豪素下船之前,给了宁姚一个至关重要的内幕,提到了“二十人”。

  虽说豪素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作为一条伏笔的线头,已经足够了。

  剑气长城的刑官,夜航船容貌城邵宝卷。这都不是什么暗示,而是给陈平安的明示了。

  后来再加上仙人韩玉树的“邀请”,更加验证此事的真伪。

  这也是陈平安为何不认为南光照是一位弱飞升的原因所在,确实不是南光照的飞升境太纸糊,而是被一位飞升境剑修躲在幕后,借助其余“十九人”给出的消息,南光照等于是被豪素得以暗中研究和针对多年,豪素最终专门为南光照量身打造出一连串的杀手锏剑术,这要是还不死,南光照何止不是弱飞升,简直就是龙虎山天师、火龙真人之流的强飞升,甚至是十四境候补了。

  桐叶洲,三山福地万瑶宗宗主,仙人韩玉树。

  那副交给姜尚真的皮囊,已经重新落到陈平安手上。

  与此同时,陈平安本想问姜尚真一桩旧事。

  姜尚真却笑着摇头说为尊者讳,自己毕竟还是一位玉圭宗谱牒修士,怎么都不该多嘴的。

  陈平安便不再多问。

  先前在那扶摇洲全椒山,陈平安也问了司徒积玉一些事情。

  而老观主看似离题万里的一句“司徒梦鲸是个不错的人”,其实就是在点题。

  将司徒梦鲸与大小龙湫做了一场恰到好处的“切割”。

  陈平安一边低头刻字一边问道:“邹子所求,到底何事?”

  老观主思量片刻,约莫觉得这才算是一个值得当局者思考和旁观者回答的好问题,缓缓道:“局部的摇晃,总体的平衡。后者允许前者,前者服从后者。任何一个环节出了任何纰漏,邹子都会觉得需要审视和调整。”

  陈平安略带几分怨气,问道:“他有强迫症吧?”

  老观主哈哈大笑,“有点。”

  如今看遍数座天下,还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十四境“纯粹”剑修吗?

  而正阳山茱萸峰的田婉,她这个邹子师妹,乱点鸳鸯谱,牵红线,操控一洲剑道气运。

  刘羡阳,风雷园李抟景,风雪庙魏晋……都是要为北俱芦洲的剑修白裳“作嫁衣裳”。

  北俱芦洲那边,还有徐铉,又牵扯到了琼林宗和宗主娄藐。

  因为刘景龙提醒过陈平安,徐铉极有可能是琼林宗的幕后话事人,那么生意兴隆的琼林宗,就会是剑仙白裳的钱袋子,弟子徐铉就是代为掌管这只钱袋子的人。

  在北俱芦洲,但凡是个有钱可赚的地方,就有琼林宗修士的忙碌身影。

  只说那座砥砺山,是一只公认的聚宝盆,附近那座百泉山则是一棵摇钱树,府邸连绵、开辟道场极多,最宜观战。

  双方上擂台之前,签订了生死状,就往砥砺山走一遭,生死有命。

  琼林宗明里暗里,大大小小,有很多这样的聚宝盆和摇钱树。

  此外琼林宗在皑皑洲和宝瓶洲,同样没闲着。同样是做大买卖的,骡马河柳氏和三郎庙袁氏的口碑,跟琼林宗是两个极端。

  此外陈平安凭借手上拼凑出来的那件本命瓷,反复推算,得出一个结论,如今流散在外的本命瓷碎片,应该有四到六片。

  有嫌疑的,分别是大骊太后,正阳山田婉,杏花巷马氏,中土阴阳家陆氏,邹子,跟大骊宋氏暗地里做了多年本命瓷买卖的琼林宗。

  先前带着小陌走了一趟大骊京城皇宫,太后南簪手上的那片本命瓷,如今已经被陈平安找到,就藏在隔壁宋集薪那栋宅子里。

  田婉曾经落在崔东山和姜尚真手上一次,所以她已经“被迫”撇清嫌疑。

  而那个确实想要算计陈平安的中土陆氏,在这件事上同样可以排除在外了。

  因为陈平安当时做客司天台,曾经亲自问过陆神,陆神亲口说没有此物。

  陈平安可不是傻子,咄咄逼人追问一句,陆氏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过?陆神还是说没有。

  杏花巷马氏变成了玉宣国乌纱街马家,陈平安也没能找出本命瓷碎片,当面问清楚了,马氏夫妇确实没有私藏,马苦玄也证实了这一点。

  想要找到那个邹子,比找出剑术裴旻只会更难,只能等,等那个两把本命飞剑刚好分别压胜陈平安两把飞剑的剑修刘材。

  那么目前还可以碰碰运气的,就只剩下那个北俱芦洲的琼林宗了。

  早年陈平安游历北俱芦洲,就瞄上了这个极其擅长挣钱的琼林宗。

  因为琼林宗是当年秘密购买骊珠洞天本命瓷的最大买家,都没有什么之一。

  陈平安的一粒心神乘坐那艘“夜航船”符舟,登岸北俱芦洲,直奔琼林宗地界。

  跟那雨龙宗一样,不必见了面有任何言语上的答案,“元婴境田粟”的避而不见,本身就是答案。

  宝瓶洲,北岳披云山的夜游宴。桐叶洲,太平山女冠黄庭的福缘深厚。北俱芦洲,琼林宗祖师堂的被问剑次数。

  都很著名。

  风雨晦暗,使得晌午时分的天景,跟沉沉夜幕一般。

  琼林宗祖山,一座看似平常的半山腰凉亭内,坐着一个相貌儒雅的白发老人,腰悬一串市井铜钱,一旁有筇杖倚亭柱,这根紫色筇竹杖,九节,高丈余,杖头镶嵌碧玉刻蝉形。

  凉亭内还有两个先前撑伞过路、见着老人就进来歇脚躲雨的孩子,他们都是祖师堂刚收的嫡传弟子,入山修道不久,他们见着了老人,都喊祖师爷,老人便报出他们的名字,让他们坐下说话,再问了几句近期的修道进展,两个资质上乘的修道胚子对答如流,毫无怯懦,毕竟都是豪门世族出身的良材美玉,哪怕问话之人是一宗之主,都不显得如何拘谨。何况娄宗主娄祖师,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

  能够让琼林宗修士引以为傲的事情,只要撇开钱,就不多了,寥寥无几。

  这其中最让外界纳闷的一件事,就是两袖清风的趴地峰火龙真人,曾经走过一趟日进斗金的百泉山。

  关于此事,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其实理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百泉山山路上,有座凉亭,名为曝书。

  曝书亭要比半山腰的泉涌亭更上边一点。

  当年火龙真人路过了,就想要去那边坐一坐。

  大概到了他这个岁数,这个境界,外人怎么看怎么想,其实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然,那会儿琼林宗祖师堂成员倾巢出动,浩浩荡荡,一大帮子,奔赴曝书亭,想要与火龙真人打个照面,聊不上天的,好歹在凉亭内挤一挤,大伙儿肩挨肩落座,听一听老真人与娄宗主随便聊几句曝书亭的历史渊源,沾沾仙气也是不错的嘛。但是等到他们赶过去,就不见了老真人的身影。

  在亭外立块碑?篆刻内容,就写火龙真人某年某月某日到此一游之类的?

  有这心思,没那胆子。

  但是在那之后,本来游客止步于曝书亭的宗门规矩,就变成了止步于白蛇径上的泉涌亭。

  猿啼山剑仙嵇岳,就曾真正打碎过琼林宗祖师堂。

  去年,就又有一场毫无征兆的问剑,落在了实处。

  由于是的的确确破了障眼法,拆掉一座货真价实的祖师堂,故而当时动静极大,琼林宗不管如何掩饰也注定遮掩不住。

  事后浮萍剑湖郦采那个婆娘,真狠,直接通过山水邸报承认此事了。琼林宗也无可奈何,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郦采如今跌境为元婴境,但是琼林宗宁肯跟一个仙人境撕破脸皮,也不敢去招惹一个去过剑气长城的郦采,会犯众怒的。

  浩然天下的剑修,都很金贵,愿意当山泽野修的,少之又少。

  而有个谱牒身份的剑修,其实很多人,往往比野修行事更野。

  有个孩子问道:“祖师爷,真是那位郦剑仙的所作所为?”

  老人微笑道:“就当是她好了。若是务实些,世间的真真假假,假不过一个名字,真不过一个钱字。”

  时不时就秘密花钱请人问剑自己的祖师堂,琼林宗可算整个浩然天下独一份的。

  当然这些剑修砸碎的祖师堂,都是连琼林宗许多嫡传弟子都会误以为真的幻想。

  其实娄藐心知肚明,那几位问剑自家祖师堂的,是太徽剑宗的刘景龙,浮萍剑湖郦采首徒的荣畅,金乌宫柳质清。

  但是身为宗主的老人,只是假装老眼昏花,对谁都不曾提及这个真相。

  另外那个孩子问出一个很多同门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祖师爷,外界传闻五花八门,说得那么难听,你老人家听了不难受,不生气吗?”

  清瘦老人笑呵呵道:“难受就白难受了,不耽误挣钱就好。”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再望向这位脾气好到不能再好的老宗主,愈发佩服了。

  难怪他们的山下家族,都说老人的面相一定要柔和,容易有晚福。

  孩子问道:“姜贼是跟祖师爷有什么解不开的死仇吗?”

  老人摇头笑道:“没有任何私仇,见都没见过,被那位玉圭宗的姜老宗主、落魄山的周首席惦念,纯属无妄之灾。”

  在北俱芦洲,唯一一个能够跟外乡人姜尚真比拼口碑的本土练气士,就是琼林宗的宗主娄藐了,没有之一。

  最讲良心从不赚钱、两袖清风铁肩担道义的琼林宗,豪言要以一宗战一洲、剑仙于我如浮云的娄大宗主。

  娄藐的名声,能够有今天的地步,当年姜尚真卯足劲的推波助澜,功莫大焉。

  娄藐的玉璞境,那可是最真金白银不过的境界,必须是真才实学、可以碾压剑仙、同境杀力堪称天下无敌的玉璞境。

  否则娄宗主如何与那指玄峰袁灵殿、二郎庙袁鞅,都公认能够以玉璞境修为,随便打个中土仙人?

  关于这个说法,上榜三人,其实都不开心。

  大概那姜贼的想法很“淳朴”,我名声不好,也得拉个垫背的,一起当难兄难弟。娄宗主,就是你了。

  若问缘由,估计姜尚真会来上一句,当然是你底子好啊。

  如果只是些“谐趣说法”,娄藐也无所谓,琼林宗上上下下,唯一一次兴师动众,还是“那个自称是皑皑洲飞升境野修青秘嫡传弟子的某人”,丧心病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竟然将琼林宗抬高到与白帝城齐名的地步,说娄藐之于琼林宗,就等于郑居中之于白帝城,堪称一人一宗门,此外哪怕是符箓于玄,龙虎山赵天籁,趴地峰的火龙真人,他们道行再高,也没有这份能耐。

  是可忍孰不可忍,娄藐终于亲自张榜悬赏,给出一大笔赏金,琼林宗同仇敌忾,誓杀姜贼!

  另外一个孩子问了个童真童趣的问题,“祖师爷,那姜贼对你如此泼脏水,哪天见了面,会不会打架啊?”

  娄藐摇头道:“打不起来。”

  那孩子郁闷道:“如今姜贼风评,不如以前那么纯粹了,偶尔会有人说几句好话。”

  归功于两件事,姜尚真从荀渊手上接过玉圭宗的宗主之位,在一洲覆灭的情况下,单枪匹马,四处流窜,竟然能够在几头旧王座大妖的眼皮子底下,到处杀妖立功。

  姜贼这么能跑,是在咱们北俱芦洲积攒下来的经验。

  再就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周肥”,水落石出了,原来就是那个村村都有丈母娘的姜贼。一开始北俱芦洲这边,都不敢信。

  末代隐官陈平安,在北俱芦洲的口碑,曾经高到不能再高了,几乎可以跟德高望重的火龙真人平起平坐,如今当然依旧极好,即便山头多了个拉屎从来不擦屁股的“周首席”,陈山主和落魄山,算是白璧微瑕吧。

  许多仙子、女修,都对那位年轻隐官心疼不已,看来他在家乡,开山之初,确实很穷啊。

  否则怎么可能会让姜尚真趁虚而入。

  老人微笑道:“好好坏坏,是是非非,没那么清爽的,尤其是过了世人的双眼,心上的一杆秤,就更谈不上公平了。”

  孩子忍不住问道:“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祖师爷当真半点不生气吗?”

  娄藐微笑道:“怎么可能不生气,如果能杀他的话,肯定早就杀了。以后等到时机成熟了,可以杀的话,一定杀。”

  大概是因为老人的神色太随和,语气很平淡,哪怕说了好几个“杀”字,还是没让两个孩子觉得有半点杀机重重的气氛。

  他们告辞离去。

  娄藐笑着点头,又与他们叮嘱了几句修行勤勉、碰到难关不可泄气的废话,等到将雨伞夹在腋下的孩子渐渐下山。

  老人突然站起身,凝神望向一处宗门地界边缘山水间,只是异样心绪一闪而逝,老人犹豫了一下,便没有深究此事。

  而是转头望向北边的趴地峰。

  那边才是真正大事。

  北俱芦洲,剑修如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直没有一位十四境大修士坐镇山河。

  娄藐却知道被说成是黑白两道扛把子的火龙真人,其实尝试合道两次都未成功了。

  一次是在龙虎山天师府,长达数十年之久,看遍藏书,深究雷法,结果闭关片刻就出关。

  还有一次是转去兼修水法,“参道龙虎”,尝试融合水火两条道路,阴阳造化,可惜还是差了点火候。

  所以这次火龙真人从蛮荒天下返回道场,娄藐还是不太看好,三教祖师散道的一场滂沱大雨,既然火龙真人未能合道,如今大雨停歇,就更加无法合道了。

  但是在那趴地峰,老真人借来了一张蒲团,一壶酒。

  所谓闭关合道,看似就是这么简单。

  比起其余飞升境圆满修士的郑重其事,小心翼翼,百般谋划,力求毕其功于一役,火龙真人好像为人处世,收徒传道,从来不走寻常道路。

  只是其中凶险,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火龙真人在去拿来蒲团和坐地之时,便已经“散道”一次,依旧不够。

  身为龙虎山外姓大天师,老真人舍了一身雷法不要,道法还给了天地。

  再去起身去借一壶酒来饮酒,喝完一壶酒之时,便又无形“散道”一场。

  光阴悠悠,自身辛苦修炼证道的水法,也与那只随手抛向山外的酒壶一般,不要了。

  原来火龙真人是将雷法和水法一并摒弃,孤注一掷,连跌两境!

  再单凭火法,连升三境,跻身十四,合道功成!

  娄藐思量片刻,拄着手杖,返回自己道场,隔绝数重天地,准备参加一场秘密议事了。(注,692章《水未落石未出》)

  老人瞥了眼手杖顶部的玉蝉,神色淡然,有两种寓意,时刻提醒自己,不必与白裳、姜尚真这些晚辈们作意气之争。

  劫后余生,噤若寒蝉。

  长久蛰伏,大鸣天下。

  ————

  一男二女,走在如火如荼的大渎沿岸。

  身材瘦弱的少女,双眼空洞无神,腰间佩刀。少女昵称豆蔻。她既是武夫,更是剑修,托月山百剑仙之一,而且名次靠前。

  本命飞剑名为“厉鬼”。

  那男子神色木讷,好像身边那位娇艳女子的家仆长随。

  夜幕沉沉,山野行走,貌美女子依旧衣衫洁净,一双绣花鞋不染泥土,她小心翼翼说道:“青壤,再走几步路,过了边境线,可就是云岩国地界了。”

  她道号仙藻,出自广寒城雪霜部,广寒城是大妖绯妃三座宗门之一,论辈分,仙藻可以喊绯妃一声太上祖师爷,只是她哪敢。

  男子慢悠悠说道:“只要那个道姑不在云岩国京城,哪里都是稳当的。”

  如果不是如此,她们都不愿意跟在此人身边。

  佩刀女子冷笑道:“口气真大。”

  男子微笑道:“我这也算口气大?听说真正的得道之士,吐出一口道气,可以让仙人形销骨立,可让日月变色,改天换地。”

  仙藻掩嘴笑道:“就咱们仨目前的境界,一元婴两金丹,聊啥十四境的道法神通。”

  佩刀女子抬头望向远处,皱眉道:“那边有俩活人,我们当真无需绕路而行?”

  青壤撇撇嘴,“躲什么,俩姘头,一双露水鸳鸯。”

  他们来到一座破败不堪的废弃祠庙,已经有人率先在此休歇,点燃了一堆篝火。

  烤着几大块麂子肉,金黄色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呲呲作响。

  那壮汉身高八尺,双臂肌肉虬结,面白如纸,眼眶凹陷,一丝血色也没有,只是双眼透出一股精悍凶光。

  旁人一望便知绝非良善之辈。与汉子作了半路夫妻的女子,其实容貌倒也平常,汉子当时只是太久不曾开荤了,如今一洲山上山下管得严,实在是不挑了,便勾搭上这么一位自称是野修的妇人,谁想将她衣裙脱去,便露出一身羊脂玉似的白肉,真个是肤如凝脂,娇媚异常,在那床笫间厮杀,妇人婉转哀啼,所谓天生尤物不过如此。

  这会儿汉子正将大手伸入妇人衣衫领口,撑起了红色肚兜,怀中美妇人,哪里经得起这等力道的蹂躏,媚眼如丝,与那不知怜香惜玉的冤家连连讨饶,语如莺燕娇腻。

  进了院子,去了道观正殿,面阔五间,可惜年久失修,雕花格子窗户早已腐朽不堪。

  当中设一张朱红雕漆的大案香几,布满了灰尘,地上摔着两只不值钱的铜鎏金炉瓶。

  白面无血色的汉子,听见外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立即转头望向殿外,只是这一瞧,他一下子便挪不开眼睛了。

  他不看那佩刀女子,瘦巴巴的,无甚肉味。

  她身边那小娘们,才是绝色。

  至于那个神色拘谨的男子,呼吸浑浊,脚步沉重,就只是个碍眼的东西。

  只是如今世道不一样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壮汉还是没有按照一贯脾性,暴起杀人。

  那美艳女子挪步,躲在干瘦的佩刀女子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说道:“这位好汉,官府有官府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只说那一种非贼即寇的绿林中人,亦有约定成俗的诸多讲究,例如路上劫道行那剪径勾当,遇见了买卖,或是月黑风高,到人家中去偷抢,只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没有仇怨,绝不肯轻易杀人,奸淫妇女尤为大忌。是也不是?”

  汉子约莫是没读过书,一下子就给这套措辞给整懵了。

  他怀中那妇人笑得花枝招展,根本无所谓遮掩胸口风光,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一伙迂腐人。

  那魁梧汉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攥住丰满一物,惹来妇人吃疼不已,汉子说道:“小兄弟,做笔买卖,我拿她与你换身边两个娘们,就当是二换二,如何?”

  青壤笑问道:“怎么就是二换二了?小时候没上过学塾读过书?”

  那汉子抬起一手,指向那青壤,狞笑道:“你的一条小命,难道不作数?”

  青壤笑道:“不好这一口。你有本事拿下她们,就只管自己享用去。”

  率先跨过正殿门槛,青壤摇头笑道:“我倒是觉得你,身材结实,挺中意的。我可以去打水来,亲自帮你洗干净屁股。”

  青壤也不客气,自顾自拿起一块麂子腿,大口撕咬起来,那汉子面目可憎,手艺倒是不错。

  那魁梧汉子与怀中妇人,面面相觑,如今走江湖的,路子都这么野?

  仙藻与佩刀女子一起跟着进入大殿,掩嘴娇笑道:“好啊,青壤,原来你藏得这么深,难怪对我们不感兴趣。”

  佩刀女子以心声问道:“为何来此?”

  青壤犹豫了一下,说道:“方才入山之前,便察觉到有一道神识,远远查探过这座祠庙,速度极快,就觉得这里反而安稳些。”

  仙藻点点头,抚掌而笑,“有道理!”

  佩刀女子也是点头,在火堆旁席地而坐,拿起一块麂子肉。

  可是就在此刻,来了个背书箱的中年书生,手持行山杖,站在大殿门槛外,“月黑风高杀人夜,我没有打搅到诸位的雅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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