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信是跟着王承恩进宫的。

甚至于皇城的御林军，都没有跟在身边。

南京皇城面积很大，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遭风雨侵蚀，还未及时进行修缮，所以王守信进宫时候，深夜借着月光，举目望去，大部份地方都是黑洞洞的，除了恍惚间一闪而过的琉璃碧瓦，金色屋檐之外，再无它物。

朱由检一般在外皇城办公，除了寝宫乾清宫之外，几乎不去后宫。

而此次，和王守信会面的地方，也就是乾清宫。

毕竟，朱由检并不想太多人知道他这位南京朝廷的皇帝，私下会面王琦的门人。

嘎吱一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王大人，请吧，”王承恩回头一躬身，对着王守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迈步进入大殿的时候，王守信第一时间还未适应这种黑暗，诺达的寝宫内，连龙烛都未点起，只有几支蜡烛晃动着明黄火焰，在殿内犹如鬼火一般。

皇帝做到这个地步，王守信一时间也有些同情朱由检。

遇到齐国公这等对手，恐怕任何皇帝都会无可奈何，束手就擒吧？

“陛下，人已经到了，”王承恩跪在门外，向寝殿内的朱由检汇报。

“请他进来吧，”朱由检的声音，低沉中蕴含着愤怒。

王守信听到这个声音，嘴角露出一角蔑笑。

但是王守信可以听出来，这位皇帝已经在极力的忍耐了。

但是，这位皇帝实在太过年轻，虽然已经忍耐，但是在王守信眼中，那如同女子的惺惺作态。

“见过皇帝陛下，”王守信进屋之后，对着朱由检躬身一拜，但是没有跪地见礼。

一旁的王承恩见了就要发作。

“罢了，”朱由检倒是大度，摆了摆手：“去门外守着，没有朕的旨意，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奴婢遵旨.”王承恩领旨，抬眼看了一眼王守信，才缓缓退走，殿内只剩下朱由检和王守信两人。

“你来此，想要做什么？”朱由检靠在蟠龙椅上，微微抬头，目光瞧着王守信：“来看朕的笑话吗？”

“我来此，是为了为陛下解惑，”王守信找了一把椅子，坐在朱由检身前四五步位置：“天下如今已经渐趋一统，齐国公威加天下，陛下何必以一己之私，使得万里江山南北割裂，使得黎民苦难，使得未来史书上留下骂名呢？”

“南北一统？江山两分？额呵呵呵，”朱由检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大殿内：“如此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

“这是祖宗留给朕的江山，这是大明朝的社稷，这是朕的亿万子民！！！”

朱由检啪的一声，拍在身子的蟠龙椅子上：“你家主子，不过是.”

“陛下，”王守信打断了朱由检的愤怒：“无端的愤怒，以及愤怒造成的无法承担的后果，毫无意义，你既然是皇帝，便要更加心怀天下至于这天下姓什么，重要吗？”

朱由检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王守信：“你家主子，便是一个魔鬼！一个将大明朝蛀空的蠢虫！！一个奴役天下的武夫！！！朕就算是死，就算是拼光了一切，也不会将万里江山拱手送人！你可回去，让王琦死心吧！若是南京城陷，朕亦死社稷！绝不做亡国之君！！”

“如此这般？”王守信冷笑着。

“你待如何？”朱由检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我家主子不希望因为你这种愚蠢且毫无意义的行为，造成太多的无辜百姓和士兵的死亡，才派我进城，拜见陛下，”王守信摇了摇头，表示可惜：“本来，可以给你留一个体面的结局。”

“朕现在还需要体面吗？还有体面吗？”朱由检心中已经彻底冰寒。

“也对，假帝需要什么体面呢？”王守信坐在那里，语气中带着嘲讽。

假帝？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朱由检。

他这个皇位，是继承于皇兄，是为了保住大明江山社稷，是百官拥戴中得到的！

是天下百姓的希望！

是代表着天下正统，

自己也是太祖皇帝的子孙！

王守信居然用轻飘飘两个字，便否定了自己的所有努力！

“你给朕去死！！！”

朱由检猛地起身，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刺的向着王守信杀去。

昏暗的寝宫内，匕首发出的亮光，令人炫目。

一息之后，

王守信的鞋底已经印在了朱由检的胸口。

砰的一声！

朱由检的身体已经飞了出去。

哒哒哒。

王守信走到崇祯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个连大明朝官场秩序都没有搞清楚的人，一个口口声声为了天下黎明的人，除了藩王府邸窥伺皇位，便是皇城内苑耀武扬威，你这种人若在辽东，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从出生至今，没有人动手打过朱由检。

就算是当初万历朝，朱由检父子活得最为战战兢兢的时候，作为皇孙，其只不过是不受父亲和祖父的待见，却没有人敢于真的对自己动手！

“你竟然敢打朕！”

“你一个贱民婢类，敢对朕动手？”

朱由检的世界观近乎于崩塌。

他怎么敢的？

“我家主子给你面子，不要不识好歹！”王守信伸手在朱由检的肩头拍了拍：“明天是最后的日期了，去不去，随你。”

言罢，王守信起身，也不去管朱由检，直接向着殿外走去。

殿内，只留下神色恍惚的朱由检。

半晌之后，王承恩在殿外问候了一句：“陛下？需要奴婢进去伺候吗？”

“不”坐在地上，靠在墙角的朱由检下意识的拒绝：“不需要，你且去吧，朕要自己待一会！”

昏暗的寝宫内，朱由检正在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方才王守信那一脚，着实让愤怒上头的朱由检清醒了过来。

君王死社稷，多么美好且残酷的现实啊？

但是如果自己真的死了，

那大明朝不就真的灭亡了吗？

难道要靠那些猪脑肠肥的勋贵和藩王？

朱由检自己都觉得可笑！

“就算王琦真的创建了南北一统的议会统治，只要朕在，大明朝就还有重生的希望！”朱由检突然想通了：“所谓的面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来人！”

朱由检突然大喊了一声：“快来人！！！”

一直守候在殿外的王承恩急忙跑了进来：“陛下，奴婢在，奴婢在呢！”

“去去将那王守信叫回来！”朱由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将王守信召回。

————

皇帝要亲自出南京城，去往滁州拜会王琦！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应天府，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大明三百年社稷，从来没有一个天子，出皇城拜见一个臣子的。

或许这么说不准确，但是王琦毕竟没有称帝，对于应天府百姓来说，内心里，还是将王琦认作大明的子民。

以君拜臣。

旷古未有。

“皇帝的车辇今天午时会从皇城中出发，出洪武门之后便会去往金川门，乘船去往滁州”

“可带有御林军？”

城内，多有士子百姓谈论这件几乎可以影响今后数十年政治局势的大事。

“吴三桂亲自披甲，率领千人仪仗，护送皇帝去往滁州府！”

“齐国公呢？就在滁州府等着？”

“那你想这么办？让齐国公出城十里迎接大明皇帝？”

街边茶摊上，自有百姓谈地，将自己听来的见闻说与好友：“听说，王琦给皇帝的亲笔信上，已经是直呼天子姓名了！”

“天子姓名，崇祯？”

“朱家天子朱由检啊！还崇祯！！”

“噤声噤声！皇帝的名讳，是你我能随意置喙的？”

“怕什么，国公爷能叫的，我们也能叫的！”

“你个奸臣贼子，我看你就是王琦一党，前来乱我朝廷！”街面上，有人喜欢齐国公，自然有人支持皇权。

一言不合，双方便是大打出手。

这些天，光是因为此事的械斗，就已经发生三十余起，

应天府尹也是焦头烂额。

当应天府已经吵得翻天时候。

此刻，远在扬州城的袁可立正在收编左良玉的部署。

左良玉三个时辰前已经被锦衣卫秘密捉拿，由皇帝谕旨，以及自身在军中的威望，袁可立很快便将整个部队控制了起来。

“两万余人，若是能及时回京，想来皇帝也不必那般担心了，”坐在太师椅上，袁可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昨夜的惊心动魄，现在让袁可立想来，确实危险至极。

若不是锦衣卫动手利落，及时将左良玉的亲卫拿下，否则中间的任何纰漏，只要让左良玉调来百余兵力，都能让袁可立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端起手边的茶盏，袁可立轻轻饮了一口：“也不知道左遗之等人去往滁州府的事情，办得如何？”

其实在袁可立心中，王琦所为也并不是那般的十恶不赦，不可理解。

士大夫治天下的现实理想，也让这位大儒有些心动。

但是皇帝的看重和托付，让袁可立不可能去站在皇帝的对立面。

“王琦啊”袁可立轻叹一声，其中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

正在袁可立小憩片刻的时候，门外有锦衣卫传来密信。

“大人，京城密信！”

“哦？”袁可立离京之前，曾经和内阁首辅苟英沟通，若是京城出事，可千里加急告之，以防有变！

现在收到苟英的密信，反而让袁可立有些心惊肉跳：莫不是王琦开始攻城了？

不及细思，袁可立展开信件，低头看去。

三息之后，袁可立双眸骤缩，而后长身而起：“来人！立刻备马！回南京城！！！”

左光斗等人被扣滁州府。

皇帝今日带着吴三桂出城去往滁州和王琦约谈。

若是真让王琦做成了，则大局已定！！！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跳出南京城局势的袁可立，看到苟英的信之后，立刻意识到了王琦的意图以及所有的计划。

现在的南京城，恍若空城啊！

“不，先给苟英写一封信！让其组织城防，防止皇帝出城时候，王琦派兵攻城！！！”袁可立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我带着百人先行出发，大军随后开拔，急行军十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南京城，不然军法处置！”袁可立出发之前，向城内驻军下达了死命令：“按时抵达者，官升一级，每人赏银百两！！！总兵级每人三千两！！！”

吩咐完之后，袁可立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驭马向着南京城而去。

此刻，滁州府也已经收到了崇祯出行，即将抵达的消息。

“各营属各司其职，按照计划行事即可，”崇祯抵达之前，王琦给手下总兵们也吩咐了下去。

“大人，此次行动虽然把握十足，但是你身边还是要留下足够兵力，万一对方见势不妙，想要临死前拼个你死我活，万一伤了大人，得不偿失，”秦二宝起身见礼：“末将愿率领千人亲卫团，为大人护卫！”

“南京城那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我这里，千余亲卫即可。”

王琦的所有计划，在一个时辰前，也就是朱由检正是出城的时候，才全盘托出，告之众人。

先在大仓岭歼灭南京城主力大军。

再引左光斗等重臣入滁州府，而袁可立等人去往扬州城弹压左良玉部，南京城朝堂，群龙无首。

而后再逼迫朱由检出城和王琦一会，同时因为吴三桂带兵出城。

而王守信此刻就在南京城中，半年时间的筹谋计划，此刻南京城内已经发展出一股在关键时候足矣改天换地的力量。

整个南京城，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以作任何一支大军都能随时接管的空城。

“等朱由检抵达滁州外十里，你们便可以率军前往南京城了，”王琦靠在椅子上，扫视堂内诸将：“秦二宝为主将，卢象升，熊廷弼为副将，攻下南京城之后，约法三章仍有效力，对百姓不能有任何亲犯！你们可记住了？”

“末将谨记！！！”

王琦的目光移向殿外：“现在，就等崇祯到达了。”

届时，一切，都要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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