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八块？”

那一家三口同时惊叫出声，目光诧异的看向李唐，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咳咳……”这时，一旁原本接诊这个女孩的女大夫干咳两声，将这一家三口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说道：“我们这里正常的药价都是这样，十块钱以上一副的药非常少。”

听到女大夫的解释，那一家三口的眼中明显闪过一抹激动的神色，虽然为了抢救女孩家里确实负债不少，但十块钱的价格，他们还是能付得起。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不用谢，又不是特殊照顾。”李唐摇了摇头，动笔继续写起了处方。

“周大夫……”

“老师”

“你刚才看了，她的前胸没有烫伤是吧？”

“前胸基本上没有，她摔倒的时候是爬下去的，热油主要集中在了两只胳膊，双手，头上，颈部，两个脸颊的侧面，以及后背和臀部。”

“嗯，等会儿上药的时候，我们周大夫会教你们，上了药的七天之内不能见水，第一个七天过了以后，可以用湿毛巾轻轻的擦拭一下，休息三天，再上第二次药，如此往复，等第三次的药清理干净以后，过来复查，看看效果怎么样，用不用换药，到时候你们还找周大夫就可以。”

“好的大夫。”

“另外，这个药抹上之后会发痒，这是正常现象，可以隔着纱布轻轻的抚摸，缓解那种痒的感觉，但千万不要抓挠，我会单独给开一份止痒的药，如果感觉痒了可以喝，倒是不用刻意的去忍。”

“好的。”

“大夫……”

见李唐不说话了，女孩的父亲小心翼翼的叫到。

“嗯？怎么了？”

“下次上药，能不能还过来到医院上，我……我担心我们上不好，让孩子又受罪。”

“当然可以，我只是看你们家是灞桥那边的，离这边比较远，害怕你们跑来跑去的不方便，才说让你们自己在家上药的，你们愿意过来当然没问题。”

“谢谢，谢谢，给咱们医院添麻烦了。”

“唉……”看着女孩父亲那卑微赔笑的模样，李唐在心底默默的叹了口气。

天灾？人祸？不管是什么，发生在这个年仅十七岁的花季少女身上，都是何其的不幸。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家人并没有放弃她，烫伤那么严重，哪怕是举债也要把她抢救过来，虽然没看这个女孩身上到底被烫成了什么样，但光从裸露在外的肌肤就能看出来，衣服下的伤疤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女孩父亲的双手上也有烫伤的痕迹，胳膊上看不到，但能猜到，肯定是当时事发之后，他着急的救自己女儿，根本顾不上自己也被烫伤了。

“当时烫伤后，你们没有给孩子脱衣服？”

“呃……没有，本来我是着急想脱的，我们家隔壁的孩子她就在军医大附院当护士，刚好那会儿她就在我家门口，看到我女儿发生意外，急忙冲进来不让我给孩子脱衣服，是她用剪刀把衣服剪开的，然后还不停地用冷水给孩子冲，等到我们找了个拖拉机，这才跟我一起抱着孩子送到附院去了。”

原来如此！这又是一个不幸中的万幸。

将处方开好交给周大夫，李唐就先一步离开了。

此时都已经六点半了，等他赶到公司二楼的食堂，餐厅搞卫生的人都开始收拾了，看到他进来，几个人腿都是软的，我的乖乖，给领导没留饭，厨房里正围城一圈吃饭的几个厨师和帮厨，看看自己手中的碗，再看看放在台子上装菜的盆，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董事长您稍等，我给您重新做，菜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好。”

厨房班长放下手中的碗就跑了出来。

“不用不用。”李唐摆了摆手，将刚从柜子里取出来的盘子、碗筷又重新放回柜子里。

“你们赶紧吃饭吧，我出去随便吃点就行。”

其实他还可以去医院食堂吃饭，那边的食堂有二十四小时的窗口，晚上在公司值班的人饿了的话，都会去那边打饭，反正都不要钱。

从公司走出来，庞虎忽然上前说道：“三哥，那边新开了一家牛肉面，味道还不错。”

“你吃过？”

“吃了两次，我觉得挺好吃，尤其是面拉的劲道。”

“那就走！”

对于李唐这个活了两辈子的秦省人来说，一天三顿面他都能接受，不管是油泼的，还是浇臊子的。

但面必须好，让他吃那种挂面是没可能的，要么手擀的，要么扯面，要么拉条子，都必须是手工的，机器压出来的免谈，用他的话说，机器压出来的面少了灵魂。

就像吃泡馍，必须得自己用手掰，机器搅出来的同样也失去了灵魂。

跟着庞虎来到那家牛肉面馆，好家伙，生意还真不错。

店面不大，里边已经坐不下了，好多人都是端个凳子就蹲在门口的路边吃。

碗放在凳子上，人蹲在那里，一手筷子，一手蒜，吸溜溜嘬上一口面，最后再喝上一碗面汤，原汤化原食，美滴太太！

庞虎和李唐的饭量都大，一人一大碗还得让老板提前再加面。

趁着庞虎进去点餐，李唐先从店里抓了把蒜，然后弄了两个凳子往门口一摆，也不嫌地上脏，直接就一屁股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开始剥起了手中的蒜。

生意太好，等他俩的面上来都已经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本来还没感觉到饿的李唐，听着前后左右吃面条的吸溜声，感染的他也饿的不行了，感觉眼睛都在冒绿光，就差没从谁手中抢一碗过来。

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饭过来，连话都顾不上说，唏哩呼噜的半碗就已经下肚了。

“嗯，还真不错，面确实够劲道！”

半碗下肚后，他终于有时间开口说话了。

“够不够三哥，要不我再给咱俩一人要个小碗。”

低头看看已经快见底的面条，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李唐点了头：“行，再来一小碗，还真没吃饱。”

“好嘞！”

吃完面，喝完汤，擦干净嘴，再点上一根烟，这才是生活啊！

庞虎接过烟并没有点，而是直接起身朝路边走去。

那边有个中年女人似乎在等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在盯着这边看，经过庞虎提醒，李唐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女的，虎子干脆就起身准备过去问问。

看到他过来，那女人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样盯着人看不太礼貌，看着走过来的庞虎尴尬的笑笑，伸手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去。

她清楚庞虎的身份，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快速亮明自己的身份是最好的选择。

见这个女人什么都没说就掏工作证，庞虎微微一怔，这表示她知道他的身份，深深地看了眼这个女人，他低头看向工作证。

这一看，让他不由得挑了下眉头。

省城监委副主任曹丽霞。

“不好意思曹主任，您认识我们董事长？”

“呵呵”曹丽霞笑着接过自己的工作证。

“在省城，没见过李董的人恐怕不多，刚才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没想到李董那么大的领导，竟然还会坐在路边吃饭，所以多看了几眼。”

“曹主任，您要不要过去跟我们董事长聊聊？”

“不用，你帮我向他问个好就行，我爱人已经过来了，我们来这里也是吃饭呢。”

顺着曹丽霞示意的方向，庞虎扭头看了眼，见一位身着板正的中年男人正往这边走，一看就知道应该也是位领导之类的。

“实在是抱歉曹主任，刚才不知道是您，打扰了。”

“不客气，毕竟是我先做的不对。”

从曹丽霞这里离开，庞虎追上李唐。

“谁啊那是？”

“省城监委副主任曹丽霞。”

听到这个名字李唐就是一愣，但也仅仅就是愣了一下，点点头就继续往前走去。

这边呢，曹丽霞的爱人崔杰山也走到了她身边。

“等久了吧丽霞。”

“没事儿，我也是刚到这里，你说的就是这家？”

“嗯，刚开时间不长，味道还不错。”

“那是，光看这些人就能知道味道应该好。”

“刚才那是谁啊？”

“李唐身边的警卫员，我刚才过来看到他一点都不讲究的坐在台阶上吃饭，就多看了两眼，引起人家的误会了，感觉他们有点敏感。”

“李唐？”曹丽霞的丈夫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到了。

“他敏感是正常的，今天凌晨刚抓了四个想对李唐不利的嫌犯，这次好像还要对他爱人和孩子出手，他现在肯定恼火的很。”

“啊？今天凌晨刚抓的？”

“对，刘局亲自带队，省里市里很多领导凌晨都赶都过去了，嫌犯现在在我们局审讯，金厅长，郑主任都一直在那里等着呢。”

崔杰山是市局分管后勤的副局长。

“既然领导都在那里，你走了没事儿吗？”听到丈夫的话，刚准备往面馆里走的曹丽霞脚下就是一顿。

“没事儿，我跟刘局说过了，都留在那里又没什么意义，走吧，快进去，我都饿了。”

“嗯，走吧。”

这两口子现在都有点无欲无求的感觉，也没想着再往上爬，就打算在现在这个职位上干着，干一天算一天，只要不犯错误，上级就算想把他们调离现在的岗位，那也得找好下家才行。

所以，对什么好像都不太在乎。

其实俩人都还年轻，崔杰山才刚满四十，曹丽霞还要小三岁，现在就已经一个正处级，一个副司局级，好好干，肯定还有上升的余地。

但这俩人都很清楚，再想往上走，那就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用杀出一条血路来说都毫不为过。

实在是太过凶险，他们两口子在经过仔细讨论过后，一致决定，就这样保持着就行，也不费劲吧啦的往上奔，但工作也要做好，至于以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样真的挺好的，知足者常乐。

……

李唐现在碰到的问题就是停不下来，不管是下边那些人，亦或者上边的人，大家每一个人都被时代的车轮裹挟着，只能不停地向前走去。

有没有掉队的？

肯定有，掉队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后边追赶的人给拍死在沙滩上。

其实对于李唐来说现在也有些无欲无求的意思，因为他现在也已经顶到了行业天花板。

才九十年代而已，就已经把一家药企干到现在这个高度，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

但是，如果要因此搭上自己和家人的幸福生活，那李唐肯定不干。

往回走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将医院从秦山药业剥离，然后他从公司离职，以后只一门心思的弄好医院，医院这边研发出新药了，交给公司生产和销售？

不是不行，这样做其实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控制每样产品的成本价，不至于如同现在这般看着吓人。

但是，上边会不会同意，是个关键问题。

以他估计，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都不会同意。

秦山药业是个香饽饽，想扑上来啃一口的人不少，如果说现在忽然把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位置空出来了，看着吧，那绝对会厮杀的刺刀见红。

正是因为如此，省里也好，上边也好，绝对不会让出现这种局面，换谁当领导都一样。

大家要的是一个能挣钱的秦山药业，而不是残羹剩饭。

正是因为这样，李唐当董事长，柳小强当总经理，虽然俩人穿一条裤子，但也已经形成了一个平衡，没人愿意去打破这种平衡，否则，谁家能允许一名干部，长达十几年的担任同一个职务。

一边琢磨着，一边走着，李唐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吃饭的面馆距离单位并不远，没在一条街上，拐个弯就到。

走回到单位门口，李唐没让庞虎进去开车，二人又一起往家属院走去。

“虎子，这段时间辛苦你和大诚，尽快再训练出来几个人，回头你嫂子身边也要有人跟着。”

“三哥，不给嫂子身边安排乔总那边的女安保了？”

“她们不能配枪，安排了跟没安排一样，还是咱们这边的人吧，平时不用跟，就她出门跟着就行。”

“我知道了三哥。”

“嗯”

……

九月三十，国庆前最后一天，同时今天也是农历中秋节，现在的中秋节可还不是法定节假日呢。

中秋节吃月饼，似乎全国都是这个习俗，惟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馅了。

发月饼，发米面油，秦山药业的员工如果在餐厅吃饭多的话，加上逢年过节发的米面油，完全都不用自己花钱买。

早上来到单位，李唐在陈东和林川的陪伴下把各个部门分别转了一圈，连同实验室和医院那边也去了，要放三天假呢，大家出门要注意安全，家里和办公室的门窗都要关好，插头都要拔掉，该叮咛的都得叮咛到。

虽然这些问题都是老生常谈，但每到放假前，从上到下都会不厌其烦的一遍接着一遍叨叨。

安全生产，是经济跨越式发展中，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

其他企业不提，反正自从秦山药业建立的那天起，李唐就一直把安全问题挂在嘴边，实行的更是安全生产一票否决制。

为的就是让大家能警钟长鸣。

等从医院出来，都马上十二点了，李唐打算中午吃完饭就回化肥厂去，等他到家都已经一点多了。

今天天气不错，大诚送他到化肥厂家属院门口的时候，李妈正抱着小三月在这里聊天呢。

小家伙能认识他爸爸的车，远远的看到那俩往这边开的商务车以后，高兴的是手舞足蹈，李妈差点都抱不住喽。

“呦呵，这小家伙看到他爸这么亲的？”

“可不是么，现在好多了已经，前两个月只要睡觉就找他爸，放到那会儿，我们想带他回来都不成。”

“啊啊啊……”

“好啦好啦，他下来就抱你啦！”

眼瞅着小孙子越蹦越厉害，李妈只能开口安抚道。

“嘿，他不黏他妈？”

“还真不黏，除了喝奶，其他时候几乎都不找他妈。”

“你家这孩子还真有意思哈，我家那小子，是除了他妈妈，谁抱都不好使，他爸抱了还上手打呢。”

“哈哈！我家老三是一直受小孩子喜欢。”

“对，你说的没错，唉，萍儿，你不打算让你家老三跟他媳妇儿再要一个孩子？”

“我想呢，这一个都那么费劲，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提起再要一个孩子，李妈就是满脸的无奈。

“你家媳妇儿人家自己愿意再要一个不？”

“她愿意啊，……”

说话间，李唐的车已经开到了大门口，小三月在奶奶怀里更是扭的不行，胳膊伸直了要往车跟前走。

“好好好，走走走，哎哟，你爸马上就下来了，你着急个什么劲。老三，赶紧的，你儿子都急的不行啦，你再不抱就该哭了。”

“来了来了。”从车上下来，李唐连忙从老太太手中接过儿子，再向大门口的几位阿姨、婶子问个好。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被他爸爸抱上后，先是扭头在他奶奶脸上香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奶奶一样，然后才窝在他爸爸怀里，哦哦的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嘿，谁教你的？”

李唐伸出一个手指头划拉了一下小三月的脸蛋，小三月立刻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三”

“哎，方姨”

“你们单位还招人不？”

“今年肯定不招了，已经满了，不过明年应该还要招，怎么了方姨，谁想进我们单位？”

“你有亮哥家的佳佳。”

“佳佳？佳佳多大啦？”

“娃不好好学，那阵高中没考上，去上的秦山技校，学的会计，明年就要毕业了，明年毕业就十八了。”

“嚯，真快嘞，有亮哥的孩子都十八了，我这才五个月，把一辈人都给差出去了。”

“可不是么，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奔四的人了，能有几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还这么小。”

“哈哈，这不是没办法么，是不是啊小三月。”

“啊……啊……”

“方姨，明年佳佳毕业以后，你让有亮哥给我打电话吧，进我们单位还得在车间干一年流水线呢，有的孩子心高气傲，人家就看不上。”

“屁，叫我说那些看不上的就是矫情，现在这情况能有份稳定的工作都不错了，你们那工资又高，咱们厂现在部里准备移交给地方，现在已经把人事权、财权，全部给冻结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呢，今天中秋，明天国庆，今年愣是一粒米都没发。”

对于这些跟李爸李妈同一代的人来说，有份稳定的工作，那真的是比什么都强，所以，他们给孩子联系工作，首选的就是有编制的。

但她孙女上的是技校，如果联系行政事业单位，就算能进去，身份也只能是以工代干，想转干，难上加难，毕竟每年的编制就那么几个，大家都盯着呢。

所以，她才想着让孙女毕业后进秦山药业，有编制，福利待遇好，工资高，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工作。

“没办法，上边冻结人事权和财权，就是为了搞审计，也不用太上头，年底前肯定会搞完，不出意外，年底省里会给大家发一部分奖金，在职的和退休的都有，算是省里的犒劳和鼓励吧。”

李唐的话让在场几位姨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其他人这样说，她们可能还会半信半疑，但这位说的，那就绝对没跑了。

“老三……”

“哎，刘婶儿，您说。”

“能不能让省里给我们多发点。”

“刘婶儿您这可为难我了，这事儿跟我也不挨啊。”听到刘婶儿的需求，李唐除了苦笑就做不出其他表情了。

厂里的这些大爷大妈们都一样，最会玩的就是打蛇随棍上。

“就是啊他刘婶儿，这也不是老三的工作范围。”

“嗐，我就那么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只要人家领导们还能想着咱们就行。”

“呦呦呦，老三你快看，你儿子睡着了，还是赶紧抱回去吧，别让娃在外边睡，回头折腾感冒了。”

李唐低头一看，还真是，这小家伙靠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呢。

“妈，他啥时候起来的？”

“吃饭前，吃完饭我看他不睡，就抱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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