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四十从省城出发，走南二环到东郊，再从灞桥上高速，到秦山下高速时，还不到七点半呢。

车子直接开到了市局，因为提前联系过，到门口的时候，市局的局长赵云海就在这里等着呢。

从车上下来互相打了个招呼，刚才坐在商务车后排的年轻人也跟着下来了，而车子没停，庞虎和开车的小潘又一溜烟的离开了这里。

赵局长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问什么，转身将李唐这位大佬请了进去。

庞虎和小潘离开这里，是李唐让他们过去将陈宝珍接过来。

到了人家的地头上，怎么也要打个招呼才好。

今年已经五十五周岁的陈宝珍上次换届当上了秦山的主任，就年龄来说，这是她最后一届了。

此刻，她正在家里跟爱人一起看新闻，作为一名干部，每天的国家新闻，省内新闻，只要没有意外情况，都是她雷打不动必看的节目。

“咚咚咚……”

电视里刚放到主持人说今天的新闻到此结束，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来了”

因为她离门近，也没让丈夫起身，自己直接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了门。

打开门后，等她看清楚门外是谁后，整个人直接就给愣住了。

“陈主任您好！”

“啊，庞虎？你怎么过来了？”一边说着，陈宝珍探头看了眼楼梯，发现再没人了，继续问道：“你领导呢？”

她可是清楚的知道，庞虎一直都是跟在李唐身边，正常情况下看到他的地方，那位就肯定在附近。

“领导在你们秦山市局，让我过来接您过去坐坐。”

“秦山市局？”

听到这个，陈宝珍的脸色微微一变。

市局今晚有个大行动她知道，但具体是做什么，她只知道是要抓一个贩卖违禁品的组织，至于抓谁她就不清楚了。

案情需要保密，她能理解，也就没多问什么，现在李唐竟然都过来到市局了，那岂不是说这里边牵扯甚广么。

“宝珍，是谁啊，你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坐？”

见妻子站在门口光跟人说话了，她丈夫有些好奇的问到。

“哦，是秦药的庞虎，我有事儿要出去一下。”

陈宝珍转身跟丈夫说到，又伸手从门边墙上的衣服挂钩上拿下一件薄外套，然后就开始换鞋。

听到是秦药的人，她丈夫起身走了过来。

“呦，是庞经理啊，快请进来坐，宝珍也真是，怎么还把人拦门口。”

“安总工您好，我就不进去了，我们领导让我过来接一下陈主任，有点公事。”

“那行吧，既然还有公事我就不拦了，跟你们领导说，让他没事儿了来家里坐坐。”

“好嘞，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行了老安，我先过去，回来晚的话你先休息。”

“好”

“不打扰您了安总工，回头见。”

“慢走啊！”

……

“庞虎，你们领导过来，是因为今晚市局是要抓的人很特殊吗？”

等车子开出家属院，坐在后边的陈宝珍忍不住的问到。

副驾驶的庞虎转过身子看了过来。

“陈主任，是有点特殊，市局今晚要抓的人里，主犯是宋家的人。”

“你说什么？”

“您没听错，主犯是宋家的女婿，叫孙伟升，他在我们附一院药物化验室工作，他爱人叫宋玉兰，在农行上班，是宋勤军的女儿。”

陈宝珍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她明白李唐为什么会过来了。

一是因为主犯是秦药的人，二就是因为宋勤军，他现在可是秦山检察院的一把手，再加上宋家还有一些正在位的，都有可能成为这件事情的阻力。

难怪市局这次弄的这么保密。

“那其他宋家的人……”

“据说市局没查到其他人有参与的迹象，但是，我个人估计，孙伟升肯定借用过他老丈人的名头。”

“呼……”陈宝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那秦药里边还有没有人参与。”

“目前也没发现，但不管怎么说，附一院的问题都不小，孙伟升的制作过程，有一部分是在化验室里完成的。”

“他还制作？”

“宋主任刚才听说的时候，气的血压都升高了，想找把枪过来亲手把孙伟升给毙了。”

可不是么，别说宋爸了，宋妈和宋小慧都是那样的想法。

这么多年，宋陈两家的子弟，包括媳妇儿、女婿，犯小错的有，也有被行政处罚过的，但真正触犯刑法，被判刑的可一个都没有。

这不是有人包庇还是怎么着，而是真的没有，这两家的子弟在这方面表现的都非常不错。

所以有时候需要李唐搭话的，他也愿意给帮忙。

从老一辈到年轻的，大家很清楚，家里够惹眼了，外边的对头不少，不管做什么都是小心为妙最好。

现在直接跳出来一个够格被枪毙十回的，谁能不上火。

路上陈宝珍没再说什么，而是在仔细思考着这件事儿，会不会给秦山的政局带来什么变化。

……

市局小会议室，局长赵云海和杨光两个人陪着李唐坐在这里，部署的行动已经开始了，按照他们的行动计划，前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陈宝珍过来的很快，看着李唐那有些阴沉的脸色，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件事儿既牵扯到宋家的人，同时还牵扯到秦药附一院，他肯定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宝珍主任，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主任，您可不敢这样说，下边的人多了，谁知道哪个人哪天会抽疯来一下，不必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二人毕竟搭过几年班子，虽然现在级别相差甚远，但私交一直都不错。

尤其是陈宝珍刚当领导那两年，李唐可是给她提供过不小的帮助，所以二人之间的谈话，会显得随意很多。

“不说这个了。”李唐摆了摆手，转头说起了别的事情。

“今天既然见面了，有件事儿我要提前跟你通个气，本来是老柳找你的。”

“什么事儿？”

“关于三厂五厂的搬迁以及扩建问题。”

“你请说！”

听到是这件事情，陈宝珍立马就提起了精神。

一旁的赵云海和杨光对视一眼后，跟这二位打了个招呼，就先退出了会议室。

“是这样的，关于搬迁，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该搬就搬，我们配合地方的工作，只要给我们把建新厂的地方划好就行。

我主要想说的是三厂五厂，我的想法是借着这次搬迁，把这两个厂合并成一个厂，在合并后的基础上，再扩建一倍。”

合并后再扩建一倍？

陈宝珍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样的话，新厂就跟一厂二厂一个规模了，可是……

“为什么要合并？”

“因为我要把多出来的那个厂的编制，搬到秦南的汉市或者商市。”

“喂喂喂，李大主任，你不能逮住我一个人坑吧？”

陈宝珍一听要搬走一个厂，直接就炸毛了。

“我刚从咱们公司离开到秦山上任领导，你就把总部搬到省城去，现在我是主任了，你又要把一个厂搬走，怎么着，你是不是认为我好欺负啊？”

“哈哈……”看着陈宝珍那一副想要择人而噬的表情，李唐直接就乐了。

“宝珍主任，你说的太严重了，我怎么想着要会坑你，那不是把两个厂合并成一个以后还要再扩建么，实际上是一样的。”

“你说的到轻松，现在两个厂分别在两个县，合并以后我放到哪个县去合适？我怎么跟下边的人交待？

我跟你说李唐，这件事儿我坚决不同意，就算你现在官比我大的多，我也这样说，你要是敢强搬，我……打明起我就天天骚扰你媳妇儿去。”

听听，真急了这是，不但把称呼变了，还准备上赖皮手段啊。

听的李唐是哭笑不得，倒是让刚才因为孙伟升的事情而阴郁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我说宝珍主任，至于不，总体来说也没变啊。”

“你甭跟我说总体没变这话，说真的，你就是把合并后的新厂扩建两倍我都不稀罕。

你没在基层工作过，不知道下边的难，如果真按你说的来，你教教我，我该把新厂放到哪个县去？

我放到哪儿都不合适，现在干部的考核制度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一千道一万，那都得看经济发展。

要是真敢把两个厂合并成一个，将来没厂了的那个县领导，都敢过来给我拍桌子，我以后还怎么管理？

总之，我还是那话，这件事儿我坚决不同意，你如果真要搬，那还不如厂子就这样，连扩建都别扩建了，在城中心就城中心吧，我让他们重新琢磨城区规划。”

好家伙！

话都说这份上了，李唐还能说啥，药厂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帮助地方提高税收，不是为了制造矛盾的。

“既然如此……等回去后我再考虑考虑吧。”

“你别考虑了，我这边说不行就不行，你别逼着我将来给你躺到厂门口去阻止搬迁啊。”

“你这……宝珍主任，咱说句实在话，真等新厂区建好，你可能也就该退休了。”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该退休了，但我也不能给秦山的下届领导班子挖坑吧？我可不想将来退休了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我陈宝珍的坏话。

我自觉这些年在这边干的还不错，不能最后最后了胡来。”

呵呵！

咋办？还能咋办！

“成吧，你的意见我知道了，让我现在就给你个肯定的答复，那肯定不行，怎么着我也得回去后跟老柳他们说一下，等我的消息吧。”

“李大主任，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市里的工作不好做，下面县里的工作更不好干，咱们这边不比南方沿海城市，招商引资以及私营经济发展迅猛，每年的数据翻着跟头往上涨。

现在是既要经济总量上去，经济增速又要达到标准，下面县里的干部确实不容易，市里没什么好办法给他们解决一些困难，更不能给他们制造困难啊。”

眼见李唐已经松口了，陈宝珍趁热打铁，赶紧又大倒自己的苦水，顺便又提了把自己的建议。

“李大主任，我也算是咱们秦药出来的人对不对，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的，说秦药是我的娘家，你看看能不能这样，一厂和三厂现在不是专门生产药的么，这次建新厂区，能不能把三厂的生产线调整为生产那些护肤品的，跟二厂五厂一样。

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相关的土地政策优惠，这次给你们也算上，还有老厂区这边，我们政府也会积极配合你们公司变更土地属性，让你们有地方继续盖家属院。”

李唐目瞪口呆的看向陈宝珍，怎么看都感觉这位秦山市的主任脸上那抹笑容，像是一只千年老狐狸露出的微笑。

护肤品因为是日常用品，消耗量极大，订单数量也高，生产护肤品的厂每年的产值比起生产药品的厂子要高的多。

秦药下属九个厂，只有一厂和三厂是专门生产药品的，而其他七家厂都是生产护肤品的，刚好能满足订单所需。

这样安排也是没办法，秦山市总共拥有四家秦药的分厂，其他地市本就意见非常大。

如果再给其他厂安排生产药品，那绝对就炸圈了。

李唐此刻虽然有些好笑这次不但自己的目的没达到，反而还被地方领导反向提了个要求，但是，这个要求还真不是不能答应。

这次新建厂区肯定要重新采购部分生产线，集团总部本就有意调整一下各厂今后的主要生产项目。

因为一厂这次新建厂区后，还要扩建，也不用多扩，只要再增减现在一半的产能，就基本能满足订单所需了。

而护肤品的销量往后只会越来越高，产能肯定得继续增加，再加上现在二厂和四厂还都已经接上其他公司的代生产订单了，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该积压订单了，这可万万不行。

不过不管怎么说，就算原本的计划本就是这，也不能答应的太爽快，免得这位老朋友蹬鼻子上脸，一看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了，再提点什么过分要求。

至于她刚才最后说的什么土地优惠政策，什么配合变更土地属性，第一项他根本就不在乎，工业用地本就没几个钱，秦药集团还不至于连这点钱都舍不得。

第二项的话，你倒是别配合试试。

那块地就算是在市中心，现在也卖不了几个钱，给秦药的话，在那里继续盖家属院，几十栋楼盖下来，对区里市里的经济带动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算盘珠子拨的也太精了。

公安局抓人的行动怎么那么慢？下次开会得跟省里主管政法的吴广全主任通通气，要给全省的干警加强训练了。

他挑起的话头，现在他倒是害怕了，这要是再说一会儿，指不定这位主任还要再提什么呢。

心里想了就有了，秦省这个地儿就是这么邪性。

他脑袋里的想法还没消散呢，秦山市局局长赵云海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刚才他和杨光出去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会议室的门，他俩出去后，会议室里就剩下两位异性领导了，要是把门再带上，领导绝对能把他俩给撕吧了。

即便二位领导女的比男的大了十岁，但该注意的也必须注意。

“李主任，陈主任，我们部署的抓捕行动圆满成功，所有计划抓捕的嫌犯一个没漏都抓住了，而且并没有大范围的惊动老百姓，所有参与行动的干警也都全部安全归队了。”

“好！”陈宝珍高兴的拍了下手：“赵局长，这个案件处理完毕后，市里为你们请功。”

“谢谢主任。”

李唐没说话，这是人家基层的工作，他不便指手画脚的说什么。

他今天过来，一是为了堵宋陈两家人的嘴，让他们别太跳，二是为了做给宋陈两家的对头看，让他们也别太跳，别想着借这件事情把火引到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去，只能就事论事。

这么行动总共抓获嫌犯三十多名，因为是晚上，市局这边的行动部署也做的十分周密，确实没太引起普通老百姓的注意。

但抓捕行动还没彻底结束的时候，该知道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

秦山市，包括省里，不少人的目光已经注视到了秦山市局这里。

这其中肯定有恼火的，这么大的行动竟然都不打招呼。

也有沉思的，保密工作能做的这么好，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市局小会议室这边，行动既然已经大获全胜，李唐就跟赵局长开口要来了他们前期调查的材料，他想看看，附一院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

“李主任，这是部分材料的复印件，其中缺少一部分，因为牵扯到我们的特勤人员，那是需要严格保密的，我们要为特勤人员的人身安全问题着想，希望您不要介意。”

刚准备接过材料的李唐闻言手中动作就是一顿。

他是想了解一下被抓的嫌犯还有没有秦药的人，可没想给人家市局找麻烦，更对那些特勤人员不感兴趣，既然如此，那么这些材料不看也罢。

“赵局长你还是把材料收起来吧，我对你们的办案流程不是很懂，但我绝对没想过要给你们添麻烦，或者你就直接告诉我，被抓的那些嫌犯中，还有没有我们秦药的人。”

李唐的话让赵云海有些麻爪，他没跟这位领导打过交道，听不出来这位说的到底是反话还是什么，现在这材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到了陈宝珍身上。

“收起来吧赵局长，你就跟李主任介绍一下，秦药还有没有其他涉案人员就行。”

见下属看过来，陈宝珍挥挥手帮他解了围。

“李主任，这次抓捕的嫌疑人中，除了孙伟升之外，再没有其他秦药的人了，不过之前我们打击的那些沾染违禁品的人员中有一两个，那些都在之前已经处理过了。”

闻言，李唐心中松了一口气，沾染的他知道，不止现在有，以前也有，这种人一旦发现，都是直接开除，坚决不能让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

各厂的年轻人不少，这些年轻人涉世未深，基本都是从学校出来就进厂工作。

学校也好，厂里也好，相对社会上来说，还是比较封闭的，周围的人员构成以及环境也比较简单。

有的年轻人还没成家，年纪轻轻的收入就不低，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指不定这些人会把钱花到哪里去。

所以公司一直都比较注意这些年轻人的思想教育，以及消费观念的教育。

你把钱买好吃的吃了也好，买好看的衣服穿到身上也好，哪怕是攒钱买手机，买电脑，甚至买汽车都好，这些最起码都能落到自己身上。

可一个打牌，一个动违禁品，那就绝对是踩进了无底洞，挣多少钱都不够往进扔的，能祸害一个人一辈子。

应该说公司的积极教育成果斐然，秦药下属各单位的年轻人也都能听进去，经不住诱惑行差踏错的人，只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几个。

“局长，局里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

来了，得到市局大行动消息的人，第一个赶到市局的人已经来了，还没进门呢，声音就已经到了。

是市局的一位副局长，分管治安工作，叫陈斌，是陈家的人，还不到五十，论辈分，是宋小慧的表哥。

这么大的动作却被排除在外，陈斌得到消息后事相当的恼火，赶过来后知道局长在小会议室这边，直接就过来准备兴师问罪。

话还没说完呢，人就已经进来了，等他看清里边坐的人都有谁后，声音戛然而止。

九月份的夜晚已经很清凉了，可他此刻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汗疯狂的开始往出冒，比三伏天还难受。

“李……李主任，陈主任……”

只要不是在家里，宋陈两家的人见到李唐，称呼都很正式，就是长辈也一样，除非像宋小慧的亲爷爷，什么时候都是叫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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