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后，又是奔赴四九城开会，等再回到省城，十月的一半都已经过去了。

每次这种大型、重要的会议刚闭幕，按照惯例，就会进入一个学习会议精神的阶段，等这一切都结束，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十月底。

十月份省里第二次班子会议随之召开，这场会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因为有讨论人事安排的议题。

庄主任跟宋爸差不多，有什么事情喜欢在会前就提前跟班子成员一个个的碰头，听取意见，而能拿到会上提出来的，基本都是差不多达成共识的事情。

这样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让有的矛盾明面化。

今天的议题有点多，会议从早上九点钟一直开到晚餐吃完还加班了两个小时，等大家走出会议室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别说一帮子五十多六十岁的人了，就是李唐在开了这么长时间的会后，精神都有些委靡。

他实在是太佩服这些人了，也能坐住。

“李主任”

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叫他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刚刚上任的专职副主任桂寿平，蛮罕见的一个姓。

“桂主任，你好！”

李唐微笑着跟他握了下手。

桂寿平上任那天刚好他去三厂召开裁撤前的现场会没在省城，今天开会，是俩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也没多说什么，就是互相认识一下，毕竟以后就是同僚了。

走出办公楼，众人的车都停在办公楼门前等着了，一眼看过去，都是黑色的蒙迪欧小轿车，只有李唐最特殊，是辆七座的商务车。

互相道别后，大家都陆续坐上了自己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缓缓的驶离了大院。

……

“三哥，监委武修明主任的车好像发生剐蹭了。”

正靠在座椅上闭目休息呢，副驾驶庞虎的话让李唐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车速此时已经慢了下来，透过前窗玻璃，刚好能看到武修明的车打着双跳停在右边车道，在他的车前还停着一辆同样打着双跳的普桑。

“停”

李唐抬手拍了下司机小潘的座椅，车子刚好跟蒙迪欧停在了并排。

两个车的司机此时正在车下说着什么，武修明的司机还掏出了手机正准备打电话，看到又停下来一辆车，手中的动作一顿，再一看车牌号，急忙将手机重新装回口袋，跟另外那个中年司机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就走了过来。

车子刚一停稳，庞虎已经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高涛，严重不？”

“就是一点小剐蹭，对方司机非得让我赔两千块钱。”

庞虎偏过头看了眼，那辆普桑挂的是外地牌照。

“你慢慢处理吧，不行就报警，让交警来处理，我们李主任请武主任坐这个车先走。”

还没等高涛说话呢，武修明就已经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了，庞虎一看，伸手就把商务车的车门给拉开了。

李唐坐在车里微笑着看向外边：“修明同志，坐我的车咱们先回吧。”

“好”

武修明点了点头，转头又跟他的司机说了句什么，然后微微低头上了车。

等他坐好，外边的庞虎将车门拉好后，拍了下高涛的胳膊，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重新上了车。

“难怪你从来不坐小车，还是你这坐着舒服，这车的座椅是不是换过？”

第一次坐李唐商务车的武修明刚一坐上，就感觉到了这车跟他那个车明显的不同。

“是换过，怎么样，给你把车也一换？”

“你可别害我，你自己有钱买进口车，我哪儿能跟你比。”

“这种商务车咱们秦汽也已经跟福特谈妥引进生产线了，等着吧，最多一两年就能推出。”

“这玩意到时候得卖多少钱？”

“那我就不清楚了，估计三五十万？”

“能有人买吗？”

“肯定不会有小车的销量好，但肯定有需要。”

“那是，不说这个了，刚好，本来打算明点事情呢，既然今晚碰巧坐你车，那就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

武修明的话让李唐微微一愣，心头涌现出一股不详之意。

而副驾驶的庞虎听到后，伸手就在操作台上压了一下，一道隔音玻璃就在他和小潘的座椅后缓缓升了起来。

“修明同志，不会是……我们公司哪位高层出事儿了吧？”

“暂时还谈不上出事儿，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内容是举报你们集团副总兼关和堂总经理林川同志。”

“林川？”听到这个名字，李唐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举报他什么？”

“举报……”

武修明刚想说呢，看到车子已经拐弯驶进了他们居住的大院，便改口说道：“咱俩下车谈吧。”

“好”

李唐点了下头，左手在扶手上压了个按钮：“小潘，就停在这儿吧，我们下车走走。”

已经进院子了，庞虎和小潘也不用再跟着，站到那里看着车子开走，李唐习惯性的掏出烟，刚准备给武修明发一根呢，忽然想起来人家不抽烟，已经伸出去的手便缩了回来。

看到他那个动作，武修明微微一笑：“李主任，不是一直都宣传说吸烟有害健康，连烟盒上都印着，怎么你自己就是大夫，反而不注意这个？”

“一个是我抽烟本身就少，一包烟三四天才抽完，二就是，我如果连这点害都调理不了，那保健局也不会请我做兼职了，不过还是少抽为妙。”

“呵呵”武修明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虚引了一下，示意边走边谈，然后接着说道：“还是说那封举报信吧，信是匿名信，谁写的暂时还不清楚，具体的内容有两方面。

第一是举报他乱搞男女关系，信里写的十分清楚，说林川同志近半年来每次出差都会带着一位女秘书，二人举止亲昵，还说他给那个女秘书经常买东西，像衣服、包包、鞋子、首饰，甚至还包括一辆汽车。

第二嘛，就是他在各地关和堂中医馆的建设上有挪用公款的嫌疑，具体体现在他的消费支出与收入明显不符。

举报信上列举了几点，比如他手上戴的一块表，是什么宝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牌子，反正是国外的，说这一块就要好几十万，还比如他用的皮带，穿的皮鞋，都是一两千甚至好几千的。

李主任，这些举报如果属实，那林川同志的日常支出与收入确实明显不符，我想，你们公司高层的工资就是再高，也不可能支撑他这样消费吧？”

“没错，他的工资确实不足以支撑这么奢华的消费。”

李唐先是点点头，对武修明的话表示赞同，紧跟着又摇了摇头：“身为组织的干部，这家伙现在的生活已经这么奢华了吗？几十万块钱的表都敢随便戴在手上，回头确实应该好好批评批评了。”

武修明有点懵，这是批评能解决的吗？这是违反了国法啊！

还没等他说什么呢，李唐就又继续说道：“修明同志，举报信上写的这两项内容，我可以先给你解释一下。”

“呃……李主任你说。”

看样子事情跟他想象的似乎有所不同啊。

武修明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位李主任一点激动的神情都没流露，也就是说，林川家的钱，说不定还真能支撑他这样消费。

“首先啊，我可以肯定写这封举报信的人，应该不是我们公司内部的，最起码不是集团总部的人，否则的话，他不会写这封举报信。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刚才说的第一项，林川跟秘书疑似乱搞男女关系这件事情，他近半年来出差带的那个女秘书，是他的亲侄女，他哥的女儿，大学还没毕业，只是在我们公司实习，林川把她带在身边，也是为了能更好的教她一些东西。

怎么说呢，林川同志的管理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也算是对他侄女言传身教吧。”

“亲侄女？”

“对，他哥家的孩子，习惯把他叫小爸，这个你们回头调查一下就清楚了。”

武修明愣愣的点了点头，这有点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举报信他是昨天才收到的，今天开了一天会，因为还没跟李唐沟通过这件事儿，也还没向庄主任汇报，所以他就没有安排人开始着手调查。

所以，对于林川的具体情况，他还不是很清楚。

“那么我刚才说的第二项呢？我从李主任你刚才听完后的反应来看，似乎他家很有钱？”

“你猜对了修明同志，林川家确实很有钱，应该说他老丈人家很有钱，而他老丈人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说他老丈人挣的钱，可不就是给他家挣的么。”

“李主任你具体说说。”武修明一下就来了兴趣。

“林川的老丈人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就开始做生意，先是承包了个运输队，搞货运，挣到钱之后又买中巴车开始搞客运。

现在，秦山市最豪华的那栋高层酒店以及旁边那个商场，就是他家的，修明同志你应该对那有印象。”

“你说的是……国贸大酒店和国贸商厦，是叫这个名吧？”

“对，那就是林川老丈人的，乱七八糟算下来花费了上千万，他这位老丈人的身价，现在保守估计应该在五千万左右，是改开以来秦山第一批富起来的人，也是秦山的协商会委员。

所以你刚才说的他戴的表，穿的鞋，他们家是有能力买的，早几年他老丈人还给他买过一辆奔驰轿车，他嫌扎眼就没开过，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我说你怎么刚才听完之后一点反应也没，原来他家这么有钱啊。”

“有钱是没错，但身为组织的干部，不说什么艰苦朴素了，生活上也不能过于奢华吧，等这件事情了了之后，是该好好找他谈谈话了，让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如果不是他那般模样，怎么可能会有这封举报信，真的想享受的话，干脆辞职回家慢慢享受去吧。

对了，修明同志，我刚才说的这些只是我一家之言，你们该调查就调查，不要因为我说这些，就觉得他没问题。

关和堂中医馆在全国各地的建设，是我们集团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一项重要工作，投入的资金也是海量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刚好，借着你们这次调查，也好好的帮我查查账，我们监察室自己调查，因为大家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有时候难免会有些许疏漏，本来我是打算年底请审计署来帮我们做个审计，现在正好交给你们。”

老武同志觉得自己的牙忽然有些疼，听听这是什么话，谁家好人会拿监委当查账的使唤。

他还没办法拒绝，不管怎么着，既然有举报信，内容还说的有鼻子有眼，他就得派人调查一番，现在按照这位李主任的要求，他们还得好好的调查。

“行吧，既然李主任你都这样说了，那我明天先找铭城主任汇报一下。”

“该怎么开展工作我不管，我这个协商会的主任也管不到你们监委头上去，我会要求他们都认真配合你们的工作，任何人不得有抵触情绪。”

“谢谢！”

“不用客气，配合监委的工作本就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李唐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一旁的武修明也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块表，笑着说道：“李主任，你这块表的时间不短了吧，按理说以你的身价，多钱的表都能戴的起，你怎么也不换换？”

“我这块表的时间确实不短了。”

一边说着，李唐将胳膊伸到武修明的眼前让他看了下。

“这块表准确的说，都能算是古董，老梅花，距今最少也有八十年了。”

“八十年？民国时期的？”

“对，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是我师娘当年在欧洲留学的时候给他买的礼物，那年我师父师娘退休回四九城，临走前师父把表交给我，让我留着当个念想。

我也准备换表啊，戴着的时候偶尔磕一下碰一下的，我能心疼半天，现在也是该把这块表好好保存起来了，”

“前些年流行电子表，后来有BB机，到现在的手机、小灵通，这些都能看时间，我感觉现在好像几乎都没太有人还戴这种机械表了。”

“确实少了。”李唐点了点头：“很多人嫌麻烦，要天天惦记着上发条，要不然就停了，修表还不便宜，这玩意就是纯属个人喜好。

欧美那帮子人喜欢讲究这个，更喜欢什么都弄个限量款，玩个物以稀为贵，就是个噱头，方便他们收割韭菜的。”

“收割韭菜？”武修明一愣：“割了一茬又一茬？这个比喻还蛮形象的。

代理你们公司产品的那些老外，将产品买回去之后重新包装一下，分成高中低档对外销售，这也是一种割韭菜吧？”

“可以这样认为，不过这些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在那些有钱人眼中看来，我辛辛苦苦赚这么多钱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更好的享受么，不就是为了跟穷人拉开距离么。

怎么拉开距离？消费水平上，日常使用的东西上，开的车，穿的衣服等等等等，只有这样分开层次，才能让他们感觉到那种满足。

同样的，这些消费品分出层次后，对普通老百姓也是种刺激，毕竟谁不喜欢用好东西对吧，可买不起怎么办？撅起屁股努力赚钱啊，赚上钱以后提高自己的生活档次。

人们都向往美好富足的生活，只要是靠自己双手辛苦赚来的钱，想怎么消费，那只是个人选择而已。”

“所以有的人为了能提前享受到，本不应该属于自己享受的生活，从而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这个没办法，任何朝代都有这种人，想不劳而获，想坐享其成，不会因为律法是否严苛而减少。

行啦，回家吧修明同志，十点多了已经，早点休息。对了，跟铭城主任汇报完之后，尽快派人过来展开调查，最好不要让淑珍同志带队，她毕竟是从我们公司出去的，难免会惹来非议。

这件事儿我暂时会保密，等你们的人来了之后，我再找林川同志谈谈。”

“谢谢李主任支持我的工作。”

……

李家，宋小慧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本来是给儿子买的零食虾条，一边看着电视，忽然看到煤球哒哒哒的从二楼冲下来跑到门口，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男人回来了。

将手中的零食袋子丢到茶几上，又把刚才捏虾条的两个手指头放进嘴里嘬了一下，然后才穿上拖鞋站起身。

刚好这时门外的李唐也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煤球那颗大脑袋，还有那能跟飞在天上的直升机螺旋桨相媲美的大尾巴。

除了小三月，煤球并不会一直围在他和宋小慧的身边，每次来迎接，你只要冲它笑笑，再揉揉它的脑袋，它就会跑到一边。

今天也一样，等被李唐揉完脑袋之后，它就心满意足的重新回到楼上去陪小主人睡觉去了。

等他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拖鞋，宋小慧这才过来抱住他，献上自己的香吻，都是老传统了。

“刚才九点多我就听到有车回来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好像车还没开过来。”

“开完会出来的时候跟新上任的桂主任聊了几句，走的晚了点，走路上又碰到修明主任的车跟其他车发生剐蹭，就载上了他，刚才进院子后我俩还说了点事儿。”

“你们今天这个会开的时间也太长了，累不累？”

拉着丈夫坐到沙发上，宋小慧站到身后给他揉着肩膀。

“累啊，坐的我屁股疼。”

“还想吃什么不？我给你弄点。”

“不吃了，不饿。”

“那休息一下就去冲个澡，一身的烟味，把衣服丢到盆里，明天早上起来我洗。”

“你冲澡了没？”

“我洗过了，你别祸祸我啊。”

“呵呵……”

不时不时的给生活增加点乐趣，那可太没意思了。

尽管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但也要看对谁。

对于已经在小主人床边的地毯上睡觉的煤球来说，二楼洗浴间内男女主人的动静还是有点大，不过听多了也就习惯了，抬起爪子扒拉扒拉耳朵，煤球再度闭上了双眼。

要是再出来一个小主人，我忙不过来了咋整？可真是愁死狗了，愁的我毛都掉的多了。

这两个糟糕的家伙，真的很糟糕。

……

就在李唐和宋小慧正在探索生命起源的时候，乔木乔总黑着脸出现在了秦岭大酒店的后院。

都没等停稳，他就迫不及待的拉开车门准备下去。

院子角落有一幢二层小楼，听到外边传来的车声，一楼的一间房门被拉开，从里边出来两个人，向着这边跑来。

“哥”

“乔总”

跑过来的两位都是熟人，一个是丁勇，另一个则是董建军。

“人在哪儿抓到的？”

“这小子也是个狠人，压根就没跑，带着他那个马子就一直在桥梓口那边早就提前租好的民房里藏着呢。”

听到丁勇的话，乔木脚下微微一顿：“嘿，这手灯下黑玩的可真好，让咱们跟公安的同志这一通忙乎，结果人家就在市局旁边悠闲猫着呢，勇子，你说他这招是不是跟小黑学的？”

“呵呵，跟谁学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难受了。”

“你说的倒也没错，走吧，带我看看这位敢弄走我五百多万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乔总您请！”

秦岭建工在北郊有一个项目，是政府工程，总投资三亿多，目前工程进度已经过半了，一切都非常顺利。

上个月月初，忽然有个材料供应商找到负责该项目的项目经理，说让给他们好歹结点账，压钱实在是压的有点多，都一千多万了。

项目经理一听就懵了，这不对啊，八月底才结过一次，这才几天怎么可能压这么多款。

一边安抚着供应商，一边安排人去查，看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刚一查就找到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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