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仔细听着，记着，面上不变，心里愈加古怪。这些赏赐的东西，可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实在不符合皇帝一贯的作风。众所周知，皇帝对几位皇子感情都浅，但这种有能力又喜欢规劝他的，自然添了三分厌恶。又怎么会真的对秦王殿下这般慷慨大方？

不得不说，福禄不愧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对他的秉性，那是摸得清清楚楚。

于是这旨意啊，就越听脊梁骨弯的更深。

他们这些皇帝身边做事的人，千条万条第一条，那可就是揣摩圣意。

如今这赏赐里，从头到尾，竟然真就是实打实的赏赐，可他不知道秦王，还不知道皇帝什么性子吗。

赏赐如流水一般唰唰写下去，末了，老皇帝突然好似想起来什么，随口吩咐一句，“对了，朕的好儿子一刀杀了两个州牧，那岂不是梁益二州都无人统领？这样，把李逢春调到益州去，顺便叫他自己递个折子上来，也推荐一位梁州新州牧的人选。那孩子，和秦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到时候也免了两个不熟悉的人还要相互磨合嘛。”

即使他语气随意，福禄却知道这最后一道吩咐才是今日的大菜。也是听到了这样的吩咐，福禄这才将心思放回肚子里。他就说，这样的做派才是他了解的那个皇帝嘛。

李逢春大人和秦王殿下什么关系？那可真是要了老命的关系！当年李家满门抄斩，是秦王殿下亲自带兵封的大宅，只余下一个身体不好在外养病的李逢春李公子逃过一劫，后来啊，不知道李逢春用了什么手段向皇帝投诚，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李家，也就留下来这根唯一的独苗苗。

命是保住了，但李逢春面对着手刃满门的仇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心中无恨？秦王殿下遣送至封地益州一事，他可是出了大力气。

这两人的关系，啧。

如今将李大人摆到益州牧的位置上，又让他推举梁州牧的人选，显然是要送两州的势力任由他调配，这打的什么算盘啊。

益州，以后可是有得热闹咯。

福禄在心里暗自摇头，动作上却表现出了和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灵活。

衣摆一提，啪得一下跪下去，莫约也是跪的次数多了，也就形成了肌肉记忆。

“谨遵圣旨。”

李逢春到任益州时，益州那本不算厚的冰块已经尽数融化，正是到了万物复苏，枯木逢春的季节。倒也和他的名字相得益彰。原是一个月前就应当到任，可李逢春身体不大好，天冷露寒的，路上也只能带个小火炉放在马车里取暖，走走停停，走过了整个冬季，正好在春日里到了益州。

“大人，天那边在打雷，瞧着马上就要下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们要不要找个人家歇歇脚啊？”讲话的是跟李逢春同来益州的小厮，和车夫一同坐在马车前，拉长了脖子往四周看。

马车内传出两声咳嗽，随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春雷响，万物长。惊蛰要到了，各家正是农忙的时候，不便打扰人家，找个破庙歇歇脚吧。”

“那敢情好啊，大人，前面那个白云观正好可以歇歇脚。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听我家那婆子说啊，白云观整个冬日都有御寒的姜汤供应，大人正好去拜拜，喝了观里的姜汤，没准啊，祖师爷保佑，明儿个您的病就好了呢！”车夫是路上雇的，是个益州人。这一路上听李逢春时不时咳嗽，还以为是在路上感染了风寒，热心肠向他们推荐。

“好，那就麻烦老伯送我们去白云观。”

他依旧是没止住咳嗽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又往小火炉里加了两块碳。从京都带出来银碳早烧没了，在路上买了些普通木炭，取暖也热乎，就是刚点燃的时候那烟冒上来，熏得人眼睛发红。

“诶，好！那公子你坐稳，我们这就赶路了。”

小厮肉眼可见的神色有些低落。他家大人这身体，若真是小小的风寒倒也好了，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么多年，喝了多少药，总也不见好。

“春雷响，万物长。我的小宝贝们，姐姐这就带你们出去吸吸生气，要好好长大对得起我知道吗？”

这些药苗苗娇贵得要死，受不得冻受不得潮，偏偏又喜阴，对土壤水分要求也极高。王不二一个冬天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整日侍弄它们，整个人都被弄得没有脾气了。

活生生把草养成了祖宗。

安置好这些金贵的小祖宗，王不二又进厨房，帮忙熬制今日的姜汤。

益州虽说是地处南方，却不是一年四季气候温和的地界儿，尤其季节变换之际，气温比股票波动还大。往年白云观熬姜汤在观门口布施，王不二来了之后，又往汤里放了几味药材，供给白云观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除了来观里祭拜的人，用得着这些姜汤的，更多还是白云观周边村子里的百姓。从田里回来，顺路经过白云观，拿上早就准备好的大碗或是壶，打上一碗姜汤，自己喝或是带回家一家人一起喝，足以慰藉人心。

再加上王不二通医术，哪家有人生病的，没钱吃药。就硬撑到每个月那几天王不二在白云观门口义诊，还免费抓药。平日里没事也不闲着，就帮忙在门口布施姜汤。一来二去的，大家对这个在白云观祈福的谢家二小姐也熟悉起来。

李逢春一下马车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个面如芙蓉清丽的小娘子，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杉，更衬得她肤如凝脂，面白如玉。这样一个纤细高挑的佳人，撸起她的袖子，一只手扶着装姜汤的大瓮，一只手拎着铁质大瓢，行云流水般将瓢里的姜汤倒进排队人的碗里。更稀奇的是有些人带的是壶，壶口小，那小娘子便将铁皮大瓢再举得高些，姜汤一泻而下，流进壶里，再看地下，竟是一滴未洒，不可谓不神奇。

一个大瓮很快见底，小娘子直接放下大瓢，拎起瓮往下倒，本是白白嫩嫩又纤细的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她用力而显现出来。

有些道观确实会有布施的活动。比如成都青羊宫，今年腊八节的时候就在门口发放腊八粥，多提一句，他们煮的腊八粥真的好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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