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下去,即刻起,沪上全面戒严。”

“关闭城门,切断所有与外交通方式,包括前往浙江的货轮与列车。”

许铎一一应承。

周重霄又道:“你去把高振嵩带来。”

“按照计划行事。”

许铎点头,转身下去。

周重霄昂首,理了帽檐,往七号监狱里面走。

这个地方原是清廷关押叛乱分子的场所,周重霄的父亲担任沪上巡阅使官后,便将这里改成了一所秘密监狱。

七号监狱的威名,无人不知。这里的狱长不听命于任何人,只要是进了七号监狱,犯人就由他处置。即便是周重霄,也只有探视的权利,没有插手处置犯人的权利。

穿过重重铜墙铁壁,一道道沉重的铁门开启又关上,周重霄站在一盏昏暗的电灯下,等着七号监狱的狱长。

等了有三五分钟,那沾染了一身黑暗的监狱长才从更加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

他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只那被油腻的头发半掩住的眼睛,可叫人感受到如地狱冰刀般的寒冷和恐惧。

“督军。”

他看似恭敬的唤了一声,却并不鞠躬,连头也未低。

周重霄点点头:“高美云自杀了,为什么？”

“忍受不了刑罚。”

“喔？你在拷问她？”

“每一个来到七号监狱的人都要接受拷问。”

周重霄视线微微一抬,朝着他后方那罗列繁多的刑具扫了一眼:“所有刑具都用了一遍？”

监狱长发出不屑阴冷的笑:“她还没有这个福气。”

“我看是你本事削减了。”

周重霄的声音不高,却渗透出足够的威慑力:“阿坤,我应该告诉你,我和我父亲不同,没用的人,我不会留着。”

阿坤被头发掩住的脸上扫过一道狠色,他抬头极快的扫了周重霄一眼。却被周重霄抓个正着。

周重霄湛然自若的抓住他狠毒的目光,朝他走了一步:“听人惨叫、剔骨拨皮的事做多了,脑子就会不灵光。这个高美云和别的犯人不同,你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最好有点别的办法。”

“督军！”

阿坤昂起头来,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架势:“阿坤不听命于任何人！”

“可你能听一听旁人的好心建议。”

周重霄越过他,往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似和善的面容一收,威严道:“把高美云带出来,我要见她。”

阿坤便道:“七号监狱的犯人不受外人审讯！督军,请不要破坏七号监狱的规矩！”

周重霄并不生气,脾气极好的半侧身低头看着他:“她刚自杀未遂,我来探望一个还未得出拷问结果就险些死了的要犯。”

阿坤身上杀气更重,他喝了一声,那有十五公分左右厚,仅留着一扇气窗的铁门被打开,周重霄对他点头,微微一笑,走了进去。

铁门之后湿气加重,墙壁上有厚重的一层水汽,不知哪里传来的滴水声,在耳边不停响着,有一种逼人发狂的偏执劲。

周重霄只身在逼仄的过道上慢慢往里行走,时不时听到气喘和咳嗽,都是濒死流窜的气息。

在后跟着的阿坤忽然道:“到了。”

周重霄脚下步子一顿,等在一旁。阿坤有些不愿的上前,拎出叮当作响的一大串钥匙,将紧闭的铁门打开。

阴暗潮湿,冰冷,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平躺在靠墙一张石床上的人气若游丝,骨瘦如柴的手臂从床沿边上垂落下来,仍可见她手腕上沾着血迹的伤口。

“割脉？”

周重霄道:“你竟会犯这种错误。”

阿坤桀骜的面色一顿,扫向周重霄的目光少了些狠意。

“我只给你十分钟时间。”

他往外走,把铁门“砰”的一声撞上。

狭窄又阴湿的角落顿变得寂冷下来。

周重霄在潮湿的地面上走了两步,低头瞧了瞧靴面。

“把你的鞋子弄脏了。”

躺在床上,像是失去生息的人忽然幽幽发出一声,微弱得几乎要叫人以为是幻听。

周重霄抬眼瞧了瞧她:“还好？”

高美云咳了一声,想要支撑着坐起来,可在这里几个月,连日的拷问和折磨,早就消耗掉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失败的跌回去,仰躺着,头侧向周重霄这边。

“我知道你会来。”

周重霄望见角落一张看不清颜色的凳子,走过去,坐下。与高美云隔着这个房间里最远的距离。

“以这种方式请我来见你,值得？”

“值得。只要能再见到你,就值得。”

“其实不必这样麻烦。”

迎着高美云诧异不解的目光,周重霄眼梢带了点冷意,嘴角却弯起了不相衬的弧度:“我也很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高美云瘦到凹陷进去,带了一层黄色的眼珠蓦然瞪起,放出极带期望的光芒。

周重霄有意朝她倾身过去,准确无误的瞧到她期冀的眸子里去,一字一字,说得十分缓慢:“你要是过得好,我恐怕夜晚会睡不着。”

最后一个字落下,高美云一口气涌上来,爆发出激烈的咳嗽。

她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濒临死亡的鱼,在那肮脏又坚硬的石床上不停扑腾着,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喘息。

周重霄置若罔闻,平静又微笑的望着她。

长时间的咳嗽,令她剩余的力气也将要耗尽,高美云脸颊颧骨上染了病态的红,眼眶泛了水色,她哀哀的望着周重霄:“你就这样恨我？”

“恨？”

周重霄摇了摇头:“我无意浪费时间在无所谓的事件上。”

“高美云,重行留着你的命等我回来处置,你该很清楚,再固执下去,等着你的是什么。”

“杀了我？”高美云费力的嗤笑出声,“能死在你手上也是好的。”

她眼角滑下泪珠:“你任由端木恒把我丢进疯人院的时候,我就想死了。多活了这样久,也没意思。”

周重霄露出不耐烦来:“你要死,不必我动手。不过,你要想清楚,你一死,振嵩也活不了。”

“他为你背信弃义,做出祸害同胞的错事,到今天,还在助纣为虐,只为救你离开七号监狱。你要拖累他一世,也随你。”

他说毕,起身,大步走到铁门前,抬手“砰砰砰”重重在门上敲了几下。

外面等着的阿坤推门进来:“还没到时候,这就走了？”

周重霄沉着脸,并不理会他。便要出去。

躺在石床上的高美云闭着眼睛不出声,两手紧紧扣着,偏执沉默。

监狱里人气变得吊诡,只小小的一声响动,就能引起极大的动静,这时,就听到“乓乓”几声炸响,阿坤的脸色剧变,把周重霄往外一拉,“砰”一下将门关上。

隐藏在监狱里各处的狱警似一棵树上忽然摇晃下来的坚果,散落在每一个角落。持枪,单枪匹马闯进来的高振嵩显然并不知道七号监狱内部的构造,还未闯到第三道门,就被夺枪,死死按压在地。

狱警将人押过来,阿坤上前抽了高振嵩两个耳光,眼锋一利,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高振嵩强硬的挣扎,眼睛直瞪着周重霄,却不开口呼救。

周重霄上前:“慢着。”

阿坤微怒:“督军！这个人擅长七号监狱,在我的地方上撒野,你也要过问吗？”

“七号监狱不姓周,却在我周家的地盘上。他更是我周重霄曾经的参谋长,我没有资格过问？”

阿坤掩在乱发之后的目光似蜥蜴毒蛇:“周督军,你这是要坏我七号监狱的规矩。”

“七号监狱该理一理了。”

周重霄话音刚落,阿坤拔出手枪,他身后围着的一圈狱警也立即拔出枪来,对准了周重霄。

周重霄长身直立,偏首望向阿坤:“你开枪,不仅是你,你这些兄弟也跑不了,这座监狱也会被炸为废墟。”

阿坤拿着手枪指到周重霄脑门上:“我会怕死？我的这些弟兄们会怕死？”

“我们来打个赌。”

阿坤立即就要唾骂回去。

周重霄道:“你赢了,我周重霄从今起,再不踏入七号监狱,更不再过问七号监狱的事；你输了,这座监狱,监狱里的人,包括你,听我号令,受我指挥。”

阿坤神经质的扭了扭头,粘腻似绿水的眼睛盯着周重霄:“好！我就让你看看,我敢不敢开枪！”

他说着,扣动扳机。

这时监狱瞭望塔上传来消息,有一群学生、工农模样的人,向着这边涌过来。因不能动枪,外面守门的狱警已有些抵挡不住。

阿坤立即瞪住了周重霄。

还未来得及质问,那被擒住的高振嵩忽然一个脱手,动作凌厉利落的将押着他的两个狱警齐齐撂倒。朝着周重霄便使出凌厉招式,虎口大张,直扣过来。

阿坤这时发觉不对,立即要阻止,高振嵩袖子里飞出锋光锐利,直往阿坤面颊,连着脖颈的地方飞杀过来。

周重霄抓住阿坤后背衣裳一拎,把人丢了出去。

那刀扎进他肩膀,登时鲜血如注,涌了出来。

“督军！”

高振嵩顺势一记重拳打到周重霄受伤的肩膀上,将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刀子戳入进去。

阿坤忙上前要去扶周重霄,周重霄将手一摆,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这时高振嵩一脚踹开那并未上锁的铁门,找到高美云,抱着冲出来,一边打一边往外走。

这会,外面的狱警也赶了进来,阿坤一个眼色扫过去,那些狱警虽疑惑,却还是有意退后。

周重霄上前要阻拦高振嵩,高振嵩次次直击他受伤的肩膀,他虽打得艰难,却仍带着人闯到了第三道门处。

第三道门旁有几个狱警,上来要阻拦他,高振嵩将第一个上前的狱警抓住,抢了他的枪和钥匙,眼见就要逃出生天。

又一波狱警涌上来,他似亡命徒,沾血的眼睛露出嗜杀光芒,扫了跃跃欲动的狱警,扣动扳机。“咔咔”两声,手枪里放出的竟是空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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