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时,洛笙才从黒甜的睡梦中幽幽醒来。

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探去,被窝里一片空荡冰凉,她霍地转过脸,怔怔地望着旁边空寥寥的枕头,脑子里残存的睡意悉数褪下,失落感随之侵袭而入。

昨晚三更半夜才回来,这么快人又不见了啊……

呆呆地发了一会愣,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洗漱,换衣服下楼。

去吃早餐之前,洛笙心里还存了一丝希望,想着他可能在楼下某个地方,可结果却不尽人意,管家说他一大早就回了老宅。

她想了一想,好奇地问,“阿远有说回去做什么吗？”上次回去是因为祭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头发花白的额管家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少爷没说,我们也不晓得。”停了一停,他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又迟疑地补充道,“不过少爷当时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洛笙怔住,很快联想到什么,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他这一趟回去,该不会是为了昨晚的事去找他爷爷吧？

她很快肯定了这个可能性,虽然昨晚自己一直在努力做和事佬,可他根本就没答应下来,而且时间掐得这么赶巧,除了因为那事,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

因着父母的事,这爷孙的关系本就疏冷恶劣,现在又有新矛盾产生,一场冲突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洛笙想象着那画面,越想越觉得不安,啥食欲都没了,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问个究竟。

就在这时,大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夹着叶峻远说话的声音。

洛笙心头一颤,忙地收起手机迎出去。

很快的,叶峻远扶着叶老夫人走进屋里,一看到洛笙,叶老夫人眼睛瞬间就泛起了红,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露出愧疚不已的神色:“洛笙,真是对不住啊,我们家老头子……实在是太糊涂了！”

说完就忍不住摇头深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之前洛笙忽然悔婚,她当时就觉得莫名其妙,也曾怀疑是不是丈夫又在暗中搞鬼,可丈夫对她的质疑却矢口否认,还反过来怪她诬赖。

虽然直觉告诉她这婚悔得蹊跷,可当时无凭无证,丈夫又表现得那般正气凛然,她也不好揪着不放,后来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翻篇过了。

直到今天一大早,孙子忽然出现,跟丈夫大吵了一架,从两人的争执中,她终于明白洛笙悔婚的原因,也证实了她之前的直觉并没有错。

想到自己之前曾为忽然黄掉的婚礼怨怼过洛笙,叶老夫人更是觉得惭愧不已,一张老脸简直不知往哪里搁才好,只能反复不停地替丈夫道歉。

洛笙握紧她的手,柔声安慰,“奶奶,你别再说对不起了,事情过去就算了,我真的不会放在心上。”

叶老夫拭去眼角的泪水,红着眼圈说,“哪能这么轻易过去呢？他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就是我也没法原谅。”

顿了一顿,她神色坚硬了许多,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跟他离婚！以后就一别两宽,各自安生！”

洛笙吃了一惊,连忙道:“奶奶,离婚可不是小事,你可千万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他这个人就是不知悔改,我早就不想跟他过下去了！”叶老夫人眼里透出浓重的失望,话语忽然变得有点愤恨,“以前就因为他的一意孤行,间接害死了峻远的妈妈,现在又轮到你……像他这种无药可救的顽固分子,我就是连一眼都不想再见到！”

洛笙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好轻拍着老人家的背,求助地看向叶峻远,示意他也赶紧劝几句。

结果叶峻远却跟看不懂她眼神似的,不仅不劝,还非常支持叶老夫人的决定,“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您请业内最好的律师,绝不会让你吃半点亏。”

洛笙闻言张大嘴,顿时傻了眼。

等安顿好叶老夫人,她立即把人扯到一处角落,着急地说道:“阿远,你刚刚怎么不劝着点呢,俩老人家都这把岁数了,离婚不合适吧？”

叶峻远冷着脸,语气沉沉的,“没什么不合适的,奶奶跟了他这么多年,表面上像是过得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却不知为他担了多少罪,正是因为到了这把年纪,我才不忍心看着奶奶继续受苦。”

洛笙哑了哑,还是觉得不妥,担忧地说道:“可是真离了婚,奶奶就是一个人了。”

“怎么会是一个人？我可以把她接到家里,这里我们一家四口,有徐瑧和小晞,她不会寂寞的。”叶峻远揽住她的肩膀,缓声劝道:“好了,你就别操心了,奶奶自有分寸,她会处理好这事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其余的事就不用管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洛笙也不好再说什么,轻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

原以为这事至少会拖上一段时间,可事情进展快得出乎她的意料,当天下午,家里就来了一队律师团,在书房里跟叶老夫人和叶峻远密谈了整整两个小时。

而后第二天中午,洛笙关注的几个专播S市新闻的微博公众号,开始大肆播报叶老夫人的离婚新闻。

这年头,离婚都跟吃饭喝水一样普通常见了,可这是S市第一豪门上任家主的离婚,其中涉及牵扯颇多,包括财产分割,叶氏集团的股权变化等等等,到底还是比普通人要精彩许多的。

以这个为导火线,媒体从深挖叶老夫人离婚缘由,顺藤摸瓜往上掘出了叶家过去三代的事,从叶天泰极力反对儿子叶封娶平民二婚女苏静妙,致使叶峻远直到六岁才被接回叶家认祖归宗,再到叶峻远为了反抗叶天泰的独裁专制,不惜断绝关系也要掌控自己的人生等等,叶家近三代这一段曲折的历史,被大肆报道摆在了众人面前,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作为时间男主角的叶天泰也被推到了舆论的风浪尖口上。

本来叶老夫人提出离婚,这事被不少人都当成了笑话来看,两个都快踏进棺材的人,凑合凑合差不多过完这辈子就行了,临了了还学人家年轻人搞什么离婚,这不是闲着没事做么？

可随着那段历史一点一点地扒出来,众人对叶老夫人渐渐开始同情起来,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丈夫,不离婚还真等着死后一起合葬么？于是从刚开始的看热闹,变成了一清水的支持离婚。

事情闹成这样,叶天泰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可公关起来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这一切其实并没有主导人,只是事发时,叶峻远没有跟往常一样阻止罢了,那些媒体一个个都是成精成怪的,一嗅出他打算放任不管的意思,纷纷撒开手拼命往夺人眼球的方向报道,短短两天的功夫,各大新闻网站杂志报纸铺天盖地都是,要收拾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事的。

叶天泰素来爱面子,这事就跟捅了他的马蜂窝似的,火急火燎地打了叶峻远的电话,对着话筒就是一顿大发雷霆,“叶峻远,你这是要我身败名裂吗！？”

面对他的怒火,叶峻远倒显得很淡然,不答反问,“新闻里报道的哪一件事,是你没做过的？”

叶天泰被狠狠噎住,面色刷地涨得通红。

他嘲弄地笑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叶天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怒之下便摔了手机,坐在太师椅上生了半天火,等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起身去捡起地上的手机,瞧着还能用就给叶老夫人打了过去。

结果那边似乎早有所料,语音里的女声甜美却毫无感情地一再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都是一群不省心的！”叶天泰狠狠地发着脾气,心里气得要死,却也拿老婆和孙子无可奈何,只能再次勒令公关部尽快把这股浪潮压下去。

打完最后一通电话,他疲倦地靠上椅背,闭目养神。

自从上次去墓园看过儿子后,他情绪一直低落着,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

睁眼望着前面的老式挂钟,叶天泰心神一阵恍惚,渐渐地有些茫然起来。

过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做的事多荒唐,叶老夫人怨怼归怨怼,但最后还是站在他那边,帮他收拾烂摊子。

可她现在不仅提出离婚搬出了家里,甚至连手机都关了,丝毫不给他商量的余地,仿佛真的对他已经忍无可忍。

屋里是难堪的静寂,叶天泰僵硬地坐在那,浑身生出浓重的无力感。

儿子走了,孙子不认他,就连妻子也要离开他,这一刻,孤独像深海一样,一点一点地将他淹没,逼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余光扫过膝盖上的手机,他犹豫片刻,拿起来打开屏幕,从电话薄里调出洛笙的号码。

怔怔地盯着手机,他难得地陷入了挣扎之中。

这一起的源头,都是因为洛笙而起的,如果他愿意低下头服个软,局面会不会有好转？

指尖在拨出键上停顿良久,最后的最后,叶天泰还是没能舍弃他高傲的自尊心,把手机丢到了一边,再没有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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