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想厚脸皮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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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故意与她拉开了距离。
卿玉晓只感觉心脏被一股沉重的力量压着,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
她感觉心里有一团暗黑的火焰,烧的她焦灼而难熬,痛苦而难熬,可是倘若就这样妥协了,她怕自己会一生后悔。
如果不做些什么,她怕自己不安心。
卿玉晓站直身子,忽略掉那些慌乱,目光在他脸上徘徊,似乎要将那个模样刻进自己的心里。
她犹豫片刻,缓缓从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平摊开在他面前,低声说:“我全知道了。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答案。”
重楼无阙扫了一眼她手上那只纸鹤,并不言语,面容也没有丝毫变化。
她凝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重楼无阙却没有笑。
卿玉晓忽然开口:“不管你是谁,我来只想告诉你,我认输了,因为我爱你。”
天地一片光亮,周围都是皑皑白雪,周围一切晕着莹白光芒。
蓬莱君饶有意味地看着那出戏,阿驰不语,目光捕捉着不远处那两个身影。
当她说出那句话,他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地塌陷,疼痛中却有一种幸福。
他脸上忽然有一丝释怀般苍凉的笑意。
他其实觉得自己很高兴,他想。
卿玉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重楼无阙,想要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她觉得面前那张脸白的近乎透明,他明明在她眼前,她却感觉他在渐行渐远,仿佛就要那样消失不见。
重楼无阙就那样站着,身体内那强撑的气力已经到了失控崩溃的边缘。
锁魂塔,三界熔炉,这儿是真正万物万物的终结处,没有过去,没有来生。
从心脏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有清晰的痛楚,他可以感觉到,骨骼肌理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他的全身上下正在以无法想象的速度衰老,千年来次次透支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只靠肌肤的假象支撑着这幅衰败的躯壳。
不管在三界以什么身份,他都擅长隐忍,可此刻体内正在遭受削皮去肉的凌迟之痛。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痛楚之色。
半顷,他苍白的嘴角终于绽出一抹飘渺的笑意,如晨间薄雾,如孤漠飞烟,既美好又遥远,既温暖又清寒。
其实他追求一生的答案,不就是这个么?可以了,该知足了。
一切都不在他的眼中,一切都不在他心中,世间一切虚无不真。
重楼无阙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缓缓伸出修长的手,指缘轻轻擦过她的耳垂,慢条斯理地擦过她凌乱的发丝。
卿玉晓只感觉头皮发髻微微松动,一头青丝已经如流波般倾泻下来。
卿玉晓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只听得耳边“咔擦”一声脆响,寒玉簪已经被折成两截。
他握在手中,卿玉晓慌乱中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思绪都是破碎的,那股沉重的力量压得她越来越难受。
“为什么……”她听见她的呜咽声。
重楼无阙微微一怔,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就那样让手被她抓在手中。
他的脸上那样安宁而平静,深沉的眼中忽然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他伸出另一只手,修长而优雅的手指,梳理了她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缓缓滑下转到她脸侧,指腹缓缓慢慢地摩挲卿玉晓冰冷的脸颊,淡淡开口。
“千年前我是人人敬畏崇敬的重楼上神,那时候自由游散惯了,也很难对人事上心,后来在赤水湖畔遇着了你,才感觉生命有了点人味儿。”
“我不愿意这点弥足珍贵的人味都失去,才从各处保护着你,牵连着你,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都是快活而真实的。那时我想我是喜欢着你,更是贪恋这这世间赠与我的这场欢喜。”
“你在天界犯下罪,被打入轮回池,我追随你入人间,在青川以容无阙的身份与你相遇。我也曾有过平凡和你到老的想法,也曾去为了这份心思布局,冥冥之中把你牵扯到了我一个人的棋局上,可时至今日……”
他轻轻地微笑:“我才真正觉着,我到底只是爱自己。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我能赎罪,解脱,得到内心的自由和精神上的安慰。”
“阿玉,我今日终于能够心如所愿,两者选一,我必然舍你。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和你相爱呢,倘若相爱怎么忍心舍了你,既然已经舍了,那便是不会去爱。”
“阿玉啊,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这番话,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寒冬里冻得冰凉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却无法生出来一丝丝温暖,僵冷的寒意铺天盖地而来。
重楼无阙慢慢地收回手去,他眼波里没有丝毫波澜,沉静如水,他的目中少有的情感真切地温柔袒露。
“我不爱你。”他轻描淡写地开口,“纠缠三世,够了,走吧。”
卿玉晓面色苍白,她抬起手用力捂住嘴唇,压抑即将逸出的哽咽。
她的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极美丽的梦,那个梦忽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碎。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晃眼的白。
重楼无阙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副失神的模样,他甚至不曾出言安慰,过了许久,他淡淡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纷纷扬扬的雪花,片片飘落下来,为这个世界谢幕。
重楼无阙就那样朝着锁魂塔,迈着步子,不再看身后渐渐缩小的身影,缓慢地向前走着。
苍白的嘴角带着飘渺而悠远的笑意,眼角忽然有一点凉意,他抬起食指拂过,视野越来越模糊,他依旧可以看清,食指上那细小如豆的血红。
开始了?他心想,就算是神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消耗灵力体力灵核,他该受到惩罚了。
身体内那一股强撑着的力量要爆发了,嘴角也有一丝冷冷的凉意。
神形陨灭,三界无踪,这就是他该得到的惩罚。
重楼无阙缓缓地拂拭嘴角,手指上又多了抹血迹,和以前受伤不同,他这次真切地感受到身体要破裂的疼痛和灼烧。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断簪,发簪尖端刺进了手心里,他也感觉不到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意识清醒一点。
他微微将满是血迹的手藏进衣袖。
步幅有点不稳,重楼无阙稳了稳身子,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他不能在卿玉晓的面前倒下去,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不能功亏一篑。
没有他,还有很多人爱她。
眼角和嘴角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茫茫的大雪和他融为了一体。
……
“容哥哥,你自己说的,不可如此糟蹋心意。”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满身都是缺点,而你就是我自卑胆怯的根源。”
……
“阿玉,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生生世世,纠缠不开的宿命。”“阿玉,因为我终究留不住你。”
留不住你……留不住……
他的脸上隐忍着强烈的痛楚,可是他依然那般笑着。
重楼无阙觉得头很疼,那撕裂一般的疼痛和渐渐涣散的意识,都在宣告着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下去。
他的视线模糊,记忆也已经错乱,脑中不停地有一个身影和一个笑脸。
原来神也有办不到的事。
他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此时是活着还是死亡之际,又或者他的躯体已经死了,他只靠着一丝残留的意念在无边的寒冷中行走。
有一个信念在心底指引着他,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不能在她面前倒下去。
前面的路怎么感觉没有尽头?他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呢?
前面的高塔在他面前摇摇晃晃,他感觉他进一步,它就退一步,仿佛没个定处。
他忽然记起来,锁魂塔,他要去锁魂塔,去那个了结之地。
腿已经摇摇晃晃,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凭着那一股信念,艰难地机械地向前移动着。
卿玉晓没有去看他背影,待那个身影已经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要去追他。
她慌慌张张地拔腿跑,脚站立的太久已经僵硬,她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卿玉晓看着那个已经走到了塔前的身影,顾不得脚底和膝盖钻心地痛,咬了咬牙狼狈地爬起来,发了疯一般向前面追去。
重楼无阙看着塔前那扇青绿色的混沌之门,门已经开启,从外面可以看到,那里面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锁魂塔虽是高塔,内部却是通往的无底深渊。
每一层都是一个地狱,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么黑暗,因为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
能够熬过了那无底深渊的灵物,大多也去了另一个异度空间,无妄地游离。
眼前有一点亮光,听力也恢复不少,重楼无阙听到身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上,生生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嘴角忽然闪出奇异般的笑容,她还是不肯放弃?
“等等!“
脚步声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喘气声里吐出两个疲惫不堪的字。
重楼无阙停住脚步,没有动作,他恐怕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张血面。
胸腔中的纹路也在慢慢开裂,那是修仙之人的神脉在撕扯。
他忍住痛楚,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无异样,半开玩笑地调侃道:“阿玉怎么又追来了,你还要自取其辱?”
一句话堵得卿玉晓语塞,想起自己方才不顾一切地追他,狼狈不堪又毫无形象,到这里却换来他的冷嘲热讽,心中不禁懊恼又负气。
她是想起阿驰先前说过的话,担心他的身体,可是看到他这般模样,哪有几分不好的样子,恐怕进这个锁魂塔,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那个人总是那样把一切玩弄股掌。
她的担心,真的是自己给自己扇耳光,是啊,她现在有什么资格,他已经把立场摆的那么明确了,她若再死皮赖脸地缠着,倒是她死皮赖脸。
感觉到身后的人不答话,重楼无阙想着自己的话过分了,不禁语气软了几分解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卿玉晓听到这句话,方抬起了头,看着面前那个绝代风华的背影,心里不禁安心下来。
手掌处传来一股刺痛,卿玉晓这才注意到先前摔了一跤,不仅膝盖疼,手掌也蹭破了。
先前慌乱仓皇,也就没有在意,这下才觉得身体又冷又疼,很难受。
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撇了撇嘴,叹了口气,无奈地开口:“是啊,我厚脸皮,我自取其辱,这下你该得意了吧。我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你有更重要的事,你就去做,你心思玲珑,说到底你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就当我比较蠢比较天真,容易被你骗好了。”
“我方才是担心你,这下看到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进塔后你也多照看些自己,别妄自丢了性命。”
“我想过了,你说我们有缘无分,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天涯各处,我也能过我想要的生活,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这样一切也就没关系了。”
闻言重楼无阙一怔,想是没有料到她能说出这番话,他以为……是的,他一直都在自以为。
这份感情,她比自己洒脱,说到底是他输了。
他没有转过头去,眼前只见一片红色的世界,脸上已经模糊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他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还是那么……”
他淡淡笑着,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恍惚中听见卿玉晓惊恐而慌乱的尖叫,“你的头发——”
头发?重楼无阙的心思全部在卿玉晓方才那一番话上面,身体的痛楚已经暂时忽略了。
现在听到卿玉晓提起,身体的疼痛才清晰起来。
重楼无阙掬起一把头发放到胸前,微微低头,透过沙红色的眼眸,这才注意到手中的黑发,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和雪一样的白。
“想不到这么快。”重楼无阙喃喃自语,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放下那捧白发负手而立,迎风思索着似乎想看透这尘世。
“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卿玉晓看着面前那个背影,那一头白发格外刺眼,白得寂寞,也白得让人心疼。
她这才仔细注意他脚下,竟然是一滩细如梅花的血迹,细细密密地在他脚边,已经缀满了一小片。
先前她跑得急,加上那些血迹一部分沁入了雪地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卿玉晓握紧拳头,死死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谨慎而小心,慌乱又强装镇定,颤抖着从胸腔里面发出来,“你没事,对不对?”
重楼无阙不回答,只是继续向前埋步走,脚步虚浮,他踉跄了一下,有点狼狈,只见他扶着旁边的石柱,站稳了身体。
“不对,这锁魂塔不对,为什么你会这样?你以前从未这样。”卿玉晓再也控制不住,就要往前追。
“别过来。”
听到他低低的声音,卿玉晓有点心软,还是顺从地停了脚步,她不露声色地抽了抽鼻子,犹豫了一下,笑嘻嘻开玩笑道。
“我想厚脸皮看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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