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喜原本就没打算多留，正好赵寅也发了话，她顺势进了占家里屋，同占老汉说一声。

“热茶未饮一口，怎就要走啊。回头亲家该怪我，不知礼数了。饭不用不打紧，你们再稍坐坐，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的。”

占老汉忙翻出铺盖下的小布袋，放在手里掂掂，皱眉思忖少顷，便一股脑地塞进给占喜。

“你拿着，给虎儿买些纸笔啥，学堂里花销应不小，需什么，你看着置办。余下的，你自己存放好。”

手心大的布袋，里头小物窸窸窣窣磨擦着，并伴两个指盖大小的硬块。占喜霎时红了眼眶，这里头的钱，不多，却是占老汉不管刮风还是下雨，辛辛苦苦伺候着那块旱地得来的。她怎么能要呢。

“阿爷，我不能拿这。虎儿去学堂的钱已经够了，笔纸用的也给他备好了。再两日，他就要去镇上入学。您要是愿意，我那日过绕道过来，接您一道去看看。”

“好，好。这你还是拿上吧。也不瞒你，我原本准备的不止这些，方才拿在手里，就觉里头份量不对劲。这个家里，没一个手脚是干净的，放在这里，早晚给他们拿光。你拿家去，就当帮阿爷保管的。阿爷以后若有用得到钱的地方，你帮着拿点。”

这种事，方桂兰做得出来。占喜想了想，还是听占老汉的话，把钱袋收在身上。回头数数里头有多少，花，她肯定不会花用的，小心保管着就是。

“阿爷信得过我，我就拿走，替您管着。每半旬，我会过来一日，有什么事，您要同我说，莫藏着掖着。”

“诶，好，好。姑爷他……待你好？你公爹看着面冷，心却是个热的。”

“都好，他们待我跟虎儿甚好。”

“造化啊。行了，这个家，待着也无趣，你们要走，趁早上路，归家还能赶上用饭。”

“是，阿爷，我们走了，过几日来接你。”

“好，路上慢些。”

“晓得的。”

占老汉不舍，跟着骡车，直把他们送出村外。被占喜催促着，才转身坐在村口青石上，生生看了许久。

与他一道目送的，还有坐在村口说闲的桃花村人。

一青灰厚袄的四十多岁妇人惊疑问道：“这就走了，还没用饭吧？”

占老汉面色讪讪，低低应了声，道：“家里还有事。”

“家里有事，也怪不得你了。这姑爷长得俊眉粉面的，模样当真是好。配你家喜儿，不虚。”

占家什么个情况，村人哪个不晓得，只怕是那方桂兰半路拿礼就赶了人，一口热茶也没给倒上。

内里纷纷鄙夷，面上对占老汉越发同情。帮腔着推脱说理，就怕他心里不痛快，憋出个好歹，占老二可不会拿银子出来给他请郎中。

“可不。我家姑爷打猎种田，一把子好手。去岁暑时，帮我锄过几回地，我将将起个头，他一垄做完又转了回来，省下我不少功夫。抓鱼摸虾，逮野兔，肉烤香了，尽往我嘴里送。很是个热心和善的，喜儿跟着他过日子，我放心。”

占老汉说得眉飞色舞，例举种种，听得周围村人，无不艳羡的。此起彼伏地夸赞声，更是不绝于耳。

眼下，最高兴的当属占老汉。遥想几月前，占喜和占虎不得已离开占老二家的惨况，且与今日做对比，他就知晓，往后姐弟二人的日子，较之寻常人家，要好上太多了。

那厢，方桂兰等了一个时辰，只得两块肉。野兔野鸡，一根毛也没落到。想过两日再去赵家打回秋风，正要同占喜敲定日子，出门寻人，哪里还有半分踪影。气得她追去村头，朝着远去的骡车，连连啐了好几口。

“个小畜牲，跑得倒快，生怕老娘多吃你一口肉还是咋。”

声音骂得极大，似不怕在人群中坐着，面上仍扬笑的占老汉。

只见她一抹沾在唇上的口沫，扭着身子挤过去，不屑道：“好歹在杨树沟算是富户，寒酸劲比村里一般人家也不如。成亲时，几大口木箱子是有些看头，就怕里头藏着猫腻。说好了留下一半，转头屁也没给，抬了来，又抬回去。我同她二叔面子薄，也不好上门去要。还想着，回门礼该重些。一家子等他们半天，两条破肉，就想打发我们，那不能够。明日……明日，我要去杨树沟，上门好好说说理去。让他们赵家，要么给东西，要么折了现银给，也是一样的。”

“我看你敢去。只要我在占家一日，你们谁也别想去打扰喜儿的安稳日子。”

占老汉叫她的厚颜无耻，气得眉心直跳，鼻尖粗喘的气息，恨不能一棒打死这个不要脸的泼货。亏得旁边有人在，帮着顺了顺，他才缓过来。

一男子看不惯她的嚣张样，出口帮着辩驳两句。

“是啊，喜儿的日子是她自已挣来的。你当初为了银子将她卖给赵家，就应当做了了断，哪有三天两头，想着上门讨东西的。人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连带着你一家四口，都要养了不成。”

“呸……你又在这里乱放什么狗屁。他姐弟二人，在我家吃喝拉撒四年光景，二两银子就给打发了。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你住口。咳……咳……你……你的银子，全贴补给你娘家倒是真。这些年来，要不是靠我那两亩地帮衬着，老二的日子能过下来？你且有脸说喜儿吃你的用你的，你倒是有的拿出来才好。凭你空口白话，污赖人……也要讲求个有理有据。”

“你……你血口喷人。你哪知眼睛……看……看见我拿了银子贴补我娘家。家里一应花销，凭你挣的几个子，也能撑得住？好大的口气。你年数大了，好好歇在家中，莫跑出来撒疯卖傻，惹人闲话。”

占老汉不过六十有二。满头乌丝，夹杂斑斑驳驳的华发，精神熠烁，较村里不少壮年，面色还要强上些。哪是方桂兰口中，是会出来装疯卖傻的痴狂姿态。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家里少见荤腥，远的不说，且论近的。喜儿成亲那日，你自赵家得来的那些肉、菜，送去了哪处？你心里没数吗。”

当时村里许多人瞧见了，还羡慕许多。不成想，占家一口也没捞着，全给方桂兰送娘家敬孝去了。

众人面上渐露鄙夷，她再待不下去，甩甩衣袖走了。

杨树沟，她是一定要去的。占虎那样的能上学塾，他家福顺也能上。

钱从哪里来？

赵家不当这个冤大头，谁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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