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愿往事随风
三日之后,登基大典。
镜中那个妍丽的少妇幽幽转了一个圈,薄纱轻扬,水袖微晃,身上佩环叮当,自是一番风情。
身边的侍女轻尘不禁赞道:“您真是美。”
她细细瞧镜中那个略微得意的自己,却又抹上了淡淡的哀愁。今日入宫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难得入宫一次,自然要好好打扮。可是,原本该是她长长久久住在宫里的。
“王爷呢?让他等急了吧。”她轻轻一笑,提了裙子就朝正厅跑,却不见刘焕人影。她一愣,随即问道一边的琳琅:“王爷呢?怎么,不是快到时辰了吗?”
琳琅却叹息着:“王爷还没起呢。不让任何人靠近。琳琅估摸着王爷是不会去了。”
她一听就火了,拎着裙子怒气冲冲朝佑天院走,边走边叨念着:“这个人到底什么意思,亏我从一大早收拾到现在,我要你陪我精神损失费!”
轻尘见她怒气冲冲,怕她又惹王爷生气,连忙上前去拉她。却被琳琅挡住了,琳琅瞧着那女子大步流星,说道:“她自有她的办法。虽然……比较极端。”她想到之前尚婷惹王爷生气罚禁足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
刘焕靠在软榻上,无声盯着雪白的墙壁,眼睛已有一宿没有合上了。自从回来之后就不眠不言不食。他脑子里好似空白又千回百转,深邃的眼眸却有些迷离颜色。
“咚!”门一声巨响被人踹开,刺目的阳光瞬时和那人的聒噪声充斥了整个屋子。“刘焕,你什么意思!亏本小姐我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捣腾,却告诉我不去了!”
刘焕蹙眉,低斥一声:“仇夜。”
尚婷的胳膊被仇夜抓住,只听他说:“您先回吧。”
“偏不!”尚婷不看他,只是直直盯着榻上那个略显狼狈的男子,好像如同受伤的猛虎,默默躲在角落舔舐他的伤口。他的混不在意,他的傲然于世呢?他的无人匹敌的君临天下的气概呢?尚婷鼻子酸酸的,“我偏不走!刘焕,你这样颓废是给谁看?没人可怜你,你必须振作起来......”话说到这儿,脸上已经湿润了。
仇夜强制着她的胳膊,带出房间,尚婷却狠狠抓着门框叫道:“刘焕,你个胆小鬼!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你是个胆小鬼!”
话一出口,不光是她,就连仇夜都吓了一跳,虽然王妃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可是这种时候这种话。仇夜不敢再想下去,硬是抓着她下去,清流阁已经够热闹了,不需要这个女人再去添乱。
刘焕却淡淡说道:“仇夜,放了她吧。你下去。”
尚婷气喘吁吁停止了叫喊,在光线渐渐微弱之后走近他。刘焕站了起来,没有束发,没有披袍,目光冷冷看着她。
“看来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是不是该请你去清流阁走走?或者直接去地府?”刘焕薄唇微动。
尚婷没有躲避他锐利的视线,坚决说道:“好,但请你不要再这样颓废下去。”
刘焕没有说话,兀自转过身看向窗外。雪早已停了,却留了满园的寒冷。自从她离开,他就开始害怕下雪天,因为只要一下雪,浑身就不住地冷。这个冬天,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那个女子在他身后开口:“我知道你难过。看你难过,我也难过。可是,这已经是事实了。刘焕,为什么不肯去面对它?怕被别人看笑话吗?如果你不去,指不定他们现在说什么呢。”
刘焕摇摇头:“蠢女人。”
尚婷语塞,说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你在乎的......”她不愿意说下去。
刘焕沉思了很久,心中已经有了一番盘算,也许她说得对,自己不应当放任自己的心思了,该有些措施。只是,十一、素素不要怪我。
她站在人群中央,含笑望着高台上长身玉立的男子。俊朗的脸庞一双倾注了一世月华的眸子格外闪亮。他浅浅笑着,眉目间几许儒雅便如玉温润如云清淡。素栀与众人一道三叩九拜,高呼“万福”。迎上他的目光,那里有无奈有痛有怜惜。最终,她还是没有接受那个位子,她知道,自己承担不起。而他,也无法名正言顺给她。刘昭的视线没有避讳直直看着她,倒是让她有些脸红。别开视线却不经意般的落在了那个空位上。他还没来吗?还是不来了?他是不是伤得很痛?痛到需要好久来疗伤。
素栀转头看着那个眉目清俊的男子,心里一暖。不管怎样,从今以后,前日种种,今日死。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永远只有这个人。
宴会开始将近半个时辰的时候,刘焕终于来了。刘昭迎起身。众人亦是没了声音,眼光紧紧盯着刘焕的每一步,希望察觉出一些异样来。可惜,依旧玄色衣袍的刘焕神情焕发,眉目含笑,眼眸深邃,没有一丝可供饭前便后考究的东西。
“十一弟。本王可是来晚了?对不住,府上出了些事,耽误了些时间。”刘焕掀袍坐于刘昭左侧,转头看向一边的尚婷。尚婷会心施礼:“皇上万福。”
刘昭浅浅笑着:“八哥来了就好,八嫂安好。”他们都强撑着昔日的融洽,前几日还是针锋相对的对手,如今却要硬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尚婷打量着不远处的女子,眼眸里闪烁着一些难辨的神色,而她亦是上下打量着她。半晌之后,尚婷笑言:“妹妹近日还好吗?”
素栀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倒也坦然接受了,她优雅着笑着:“姐姐又如何呢?”
她目不斜视,刻意忽略身旁那双不加掩饰的视线直直盯在她身上。然后,她对刘昭说道:“我和晋王妃去女眷阁坐坐谈谈心。”
“好。”刘昭温和地点点头,临末还加了句:“今天风大,翠屏,拿件衣服来。”
刘焕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手中琥珀色的琉璃酒杯,细细品味着。
尚婷随着素栀走入女眷歇息的地方,众位夫人见了素栀纷纷问候,虽然她没有登上凤位,可是明眼人还是知道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的,不敢怠慢。素栀一路避开人群,侍女挑开轻纱帘子引着她们坐在临窗雅座上。放下帘子,隔开一片嘈杂。
素栀理着衣角并没有说话,转头望向窗外,正可以看见龙座之上的刘昭和左侧的刘焕。二人似乎在亲切地谈论着什么。他们举止谈吐间或是温润如玉或是深沉如夜或是淡雅如月或是灼热如阳,皆是人中龙凤,为何却要有这样的身份?
正思忖着,尚婷先说话了:“没有话说?”
素栀回过神,浅浅说着:“只是找姐姐来叙叙旧。姐姐如果有话先说好了。”
“我从没有想过,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说话。你……我们都变了。”素栀见她不说话便先开口了,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恨她?也许曾经恨过,可是如今,倒也罢了......毕竟自己已经决定与那人毫无关联。那时的她,还是一个深埋在哀伤和绮念中的哑女,而尚婷却活泼开朗,待人真诚又爱财如命。而如今的她,历经了风雨,早已历练出些火候。而尚婷,沉默了不少,说话也刻薄许多。
尚婷有些悲凉地说道:“妹妹还想着,时至今日,我们还会是原来的我们吗?其实你该恨我才是,我是第三者,却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第三者。”见素栀缄默,她继续说道,“可是我却很恨你,你明明离开了,还这么固执地占着他的心,让他日日想着你。以前我不明白,以为只要他待我好就足够了,可是他却时常看着我喊你的名字。那时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愚笨。他越是纵容我非为,容忍我的胡闹,我越是心痛……”
“别说了,我不想听。”素栀别开头,闭上了眼睛。可那声音执意钻进她耳朵里。
“你一走了之,另结新欢。既然走了,就不该回来,既然回来,也不要摆出这样一副胜利者的模样。你知道前日他的回来的模样有多么骇人吗?那失魂落魄狼狈不堪怎么可以出现在他的身上?可是你......听说你为刘昭付出了很多,可是他却连一个皇后也不给你。”
“够了!”素栀不想再听,抑或是不敢再听。胸口闷涩难惹,她打断尚婷的话,厉声叫着拍案而起。“如果你只有这些不知所云的话,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的话题我不感兴趣。”说罢,甩袖抬步便走。走至帘前,忽听她说:“你在逃避吗?”
素栀脚步一愣,却又随即毅然掀开帘子。是,她在逃避,逃避命运的玩弄。她决定,从今以后,她的思绪不再为那个人而动。
翠屏一直在门外伺候,方才听见里面有异响,随即看见素栀冷着脸走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素栀淡淡说道:“和皇上说一声,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
入夜。栖凤宫。
素栀已经换了胭红垂地睡袍,大殿的宴会还没有结束,此刻正是漫天烟火璀璨。她靠在软垫上,让翠屏打开了窗子,看着墨色夜空中绽放的点点烟花,绚丽又短暂。烟花,就似最薄命的红颜。一瞬的光辉和无尽的寂灭。
不知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多愁善感,她瞧瞧屋子内,只有她一人。门外的侍卫都隐在暗处,寻不见身影,更加没有声音。有些凄凉。
迷迷糊糊困意笼上心头,风吹得有些冷,却没有力气去关窗,她下意识蜷起身子,缓缓阖上了眼。
她本睡得极浅,又听见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却不愿睁开眼睛,自顾自地睡着。
听见浅浅的叹息声,而后,窗子被人关上。她被人横空抱起,一下子失重的感觉让她不安,微微惊呼,素栀不得不睁开眼,正看见藏着月华的眸子。
刘昭将她轻轻放在榻上,有些责怪地说着:“躺在风口上就睡着了。这天气染了风寒怎么办?”他坐在床边,忽然就不说话了,默默看着她。素栀殷红的睡袍有些凌乱,白皙的皮肤隐隐约约可见。素栀察觉出异样,慌忙拉了被子,勉强笑笑:“有些冷。”
刘昭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现下知道冷了?”他柔柔地看着她,“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无妨了。不用担心。”素栀声音很轻,她不知怎的在他的注视下有些莫名的紧张。
刘昭忽然站起身来,素栀探着脑袋看着。他走至案台边,好似要熄灭灯。素栀心里一紧,话一出口:“不要。”
见刘昭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素栀脸上有些讪讪:“那个,现在夜还不深呢。我们聊聊再睡吧。”
刘昭轻笑出了声,有些宠溺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今天早点休息吧。”说着,熄了灯。
突如其来的黑暗,素栀有些适应不了。她努力看着周围,却借着月华瞧见了他熠熠生辉的眸子和略有些苍白的脸。素栀捏着被子的衣角,定定看着他脱了袍子躺在她边上。
刘昭见她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禁有些好笑,亦有些无奈:“怎么?你不睡吗?”
素栀应声躺下,却浑身僵硬着。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素栀,没有你的应许,我是不会让你难堪的。”他温热的呼吸在她耳边拂过,有些痒。素栀脸上一红,身子却渐渐软拉下来。
良久,她侧过身将头埋在了他颈间。“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些,像是在做梦。”
“好。”刘昭淡淡笑着,伸手揽住怀中的幽香。暗夜掩住他脸上略微的哀伤。他默默看着与她相缠的乌发,真的好似在做梦一般。他莫名有些害怕,生怕一觉醒来,发觉现在的一切真的是自己的一个梦。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半晌,素栀似乎听见他心脏跳动所说的话,呓语般地说道。
她的话语中有些忧伤,原来她终究还是被困起来了。但她不甚寂寞,至少,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孤寂的灵魂。至少,他们还可以互相温暖一下。
佛祖在上,请您,让我和刘昭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请您,请求您,不要再戏弄我了。
恍惚间已经过了一个月有余,素栀每日无事闲坐庭中赏乐赏梅,有时刘昭下了朝会来陪她,但毕竟刚刚继位,二人并不是经常见面他事务繁多,十天到有八天呆在书房里。见面便谈谈天问问起居,除了简单的拥抱和牵手再无其他。日子平平淡淡倒也舒心安稳。
素栀也习惯了这些个日子,性子也渐渐生出了原先的淡漠来。
早上过了辰正,外头又开始稀稀疏疏下起了小雪。素栀心里忽然起了兴致,换上一件并蓝色四合云花缎裙。“翠屏,陪我出去走走。”
“姑娘。”翠屏刚刚点了火炭子,“可是,这会子外头正冷着呢,您……”话还没说完,瞧见她眼眸里的闪过一丝不悦,知道自已话太多了,“姑娘,我去给您加件衣裳。”
素栀披了件秋槐色披风就出了门,遣退了随从众人,只留下翠屏跟在后面执着伞,一路往留春园走。
留春园此时白雪皑皑,她踏在雪地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细碎作响。光秃的枝桠上积着薄薄的雪,她伸手拂落,却被突兀的枝节扎到了指尖。
不料那枝节还很尖利,指尖竟然渗出一丝血色。微微蹙眉,暗叹自己的愚笨。手却忽然被人拉了过去,素栀感到他的手心温热有着薄薄的茧,抬头看他:“已经……”却在看清他的脸的一霎那连忙把手缩回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
他微微抬起幽亮的眸子,轻轻笑了:“怎么,很意外吗?”
素栀回复心神,挺着身子淡淡说道:“晋王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后宫,您怎么可以随意走动呢?”
刘焕静静打量了她一阵,没有说话。素栀遂不再理睬他,转身便走。刚走几步,竟被他从身后环住。素栀一愣,有些怒有些急,低声叱道:“放肆,你在做什么?”她抬眼张望四周,翠屏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影。
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一阵寒风吹过,她有些站不住腿脚,踉跄了几步终是站定。刘焕却笑着:“你脸红什么?”
素栀实在是无言已对,冷冷说道:“晋王似乎有些过分了。”
“素素。”他走近几步,眼睛却没有离开过她,“你我必须这么说话吗?”
素栀闻言嘲讽道:“那晋王希望我如何于晋王说话?好吧,八哥,这样总满了您的意思了吧。”
她和眼前这个眉目俊爽的男子对峙着,眼眸中是彼此的眼眸,只是那些情愫早已变了样。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么多风雨过后,他仍是他,她仍是她,只是他们已不再是他们了。
“素素。”他轻轻唤着她,声音柔软温和,好像很久以前那样。她却一身寒意。
“其实我如今把你杀了是易如反掌,不是吗?”她别开眼不看他的眸子,声音冷冷。
刘焕一愣,随即笑道:“你不会的。”
素栀不怒反笑,问道:“晋王怎么如此有把握?成者王败者寇,这个道理晋王应当知道。虽然皇上没有这个意思,但若是我开口了,相信皇上也不会有二话的。”
“你根本就不爱他,为何还要这样利用他?仅仅是为了报复我吗?”刘焕紧紧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异样。
素栀讥笑道:“晋王未免太看高自己。如果我不愿意的话,谁也强求不了我。我爱他。真的很爱他。”她越是这样说,刘焕眼眸里好像有着越多的不信。
她面无表情,解下了披风,丢在雪地里。缓缓卷起了袖子,露出了白壁一般的胳膊。裸露的皮肤在寒风中微微的颤栗,她瞧见刘焕的脸上微微变了眼色,说道:“如果我不爱他,怎么会为了给他采药被困在狼群之中,也不会像物品一样被送到胡人的帐子里。所以,请您不要怀疑我对您弟弟的爱。”
刘焕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看见那三条丑陋的疤痕爬在她如玉的臂弯上他心口缓缓流动着一些难言的东西。有伤痛有怜惜有愤恨竟还有着妒意。
素栀放下了袖子,也没有拾起地上的披风。收了收衣领便走。他在她身后幽幽说道:“你还恨我吗?”
“恨,深入骨髓的恨。可是到了如今……”素栀想起他那个孤寂的背影,缓缓摇了摇头,“我想放下了。”可是,也没有了爱,那些儿女情长再也不是她的牵绊了。
刘焕轻不可闻地叹息道:“我宁可你恨我。”
素栀选择了听不见,大步流星走出了园子。
我宁可你恨我,不然……我怕我,会这么轻易地从你心里消失。
素栀心口有些胀痛急急迈出了园子,翠屏马上迎了上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跟在素栀身后回了栖凤宫。刘焕你要知道,当我不爱你的时候,是因为我不能再爱你,太多的牵绊,让我无力再去冒险。你是火而我是木,我已经长大,不愿再去做飞蛾,无畏地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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