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篇 孤雁(上)1
第十一篇 孤雁(上)1
1
顾言最开始并不叫顾言,也不叫小乌。
在顾言模糊又清醒的记忆中,那些白衣白褂白口罩的实验人员提到她的时候,用017号代替。
跟她一样的孩子,从000号排到987号。
因为每个孩子都光着身子,极容易弄混,那些人为了方便,于是给每个人的胸口都刺了序号。
刺序号的墨水很特殊,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模糊,也永远洗不掉,那印记一刺上,便是要带一辈子。
当然,很多刺上序号的人根本活不到一辈子。
跟她一样的九百多个同龄人,均是从出生起没多久便被带到日本人那个秘密试验基地,他们像是批发商品一样按照个数分到几个房间,用特殊药物养着。
可这些婴孩毕竟是普通的血肉凡胎,无法经受非常人的饲养方式。
第一周,死去的十四个婴儿。
第一年,死去三百五十九个,第二年,死去九十个,第三年,死了八十一个,往后几年,每年死去孩子的数量虽然都在减少,但是并没有中断死亡。
秘密试验基地的中心,有一架比普通绞肉机大上五倍的绞肉机,死去的婴孩被扔到绞肉机里绞成碎末,然后喂给军用犬。
军用犬很喜欢这些肉的味道。
活过四年的孩子们,体质基本上都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习惯。
顾言在实验基地里呆了十一年,跟她一同活过十一年的孩子,一共十五个。
有一天,有个叫森山野仁的日本高官到达试验基地。
手里拄着一个黑木拐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巡视着被泡在药水里的他们,跟在身后的随从,也就是试验基地的负责人,叫宫林青木,青木平日里威武神气,基地里所有的人都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森山野仁面前,腰都没直起来过,他边跟着那位日本高官,边恭敬地跟他介绍试验的进展。
这种恭敬,不是小人般的点头哈腰,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意。
当时顾言恢复了意识,眼睛却跟其他试验品一样依然闭着,身体一动不动。
浸在周身的是冰凉的药水,盛着她的,是一个巨大的透明药缸,那些人,要时时刻刻观察记录他们身体的情况。
森山野仁走到一半时,其中一个药缸里的药人突然睁开了眼,似乎经受不住药力,整张脸扭曲着,不时发出‘嗷嗷’叫声。
立即有白衣白褂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冷漠地看了一眼,翻了翻手中记录的本子,禀报给青木,那工作人员说的是专业术语,森山野仁听不明白,青木跟他解释道:“这个试验品已经废了。”
在他们的眼中,顾言那些孩子,都只是试验品。
“别的地方还有试验品吗?”
森山野仁问道。
“只剩下这十四个。”
青木低头回道。
森山野仁点点头,道:“嗯。”
继续道:“下一批婴儿已经开始着手捉了,这批里面若是没有成功的,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可是,战争已经刻不容缓,我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所以,这十几人的重要程度,你该明白的吧。”
“明白。”
负责人行了个军人礼。
被视为废了的药人开始扭动身子,整缸药水因为他的颤动而泛起片片涟漪,甚至有药水从药缸溅出。
有一滴药水突然溅到森山野仁的手背上,他的手焦灼地出现一个血口,出现血口的位置开始慢慢腐烂。
他静静地看着血口,仿佛那手不是自己的一般,脸上没有一点儿痛苦的表情。
青木惊骇,立即吩咐工作人员,“快给森山将军清理伤口!”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依然痛苦挣扎的药人一眼,漠然道:“将他丢去搅碎吧。”
森山野仁伸手让工作人员为他清理伤口,阻止了将药人带出药缸的几个白衣白褂人员,问:“他还能活多久?”
“不到半个小时。”
青木恭敬回道。
森山野仁看着已经不再腐烂的血口,漫不经心道:“搅碎,顶多一瞬间就结束了他的痛苦,就让他留在药缸里,慢慢接受死亡吧,正好,你们也可以仔细观察观察,可别让别的试验品跟他一样了。”
说着,他掏出一只洁白手帕擦了擦那只被缠了纱布的手,似乎刚才给他处理伤口的几个工作人员留下了脏东西在上面。
事实上,擦完之后,帕子还是那个洁白手帕,没有任何污渍。
青木没有任何迟疑地回道:“是!”
森山野仁离去后,整个房间留下两名工作人员,一名在四处巡视,以防其他药人出现意外,一人则留在那个濒死的药人的药缸旁,专心观察药人的死亡进度,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那个药人,距离顾言中间只有两个药缸的位置。
听觉异常灵敏的她甚至能听到了那药人咬烂舌头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声消失。
那时,她已经能听懂人话,所以刚刚森山野仁和青木的谈话全被她听进了耳朵里。
也只是听进去了而已,她并不能理解这些复杂的心思。
她还隐隐约约听到门外继续着的谈话声,她听到森山野仁说:“为了帝国的胜利,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你我的性命。”
在那个药人死了之后,又有两个药人出现异样,很快就被丢去搅碎了,不一会儿,顾言听到军用犬吃食的熟悉咀嚼声音。
两个时辰后,安全渡过这次实验的十二个药人被分开带到十二个房间。
即使她们没有自己的思想,但以防万一,一年前,青木就吩咐将活下来的药人单独关到一个房间。
因为,有时候同类之间的交流,会超乎人类的想象。
房间里,有一个铁笼,那铁笼就是她的卧榻。
顾言进了铁笼,送她进来的工作人员随即锁上笼子。
顾言身上半片衣物都没有,她像野兽一样匍匐在除了钢铁什么也没有的地上,然后熟睡。
她感受不到冷,感受不到痛,准确点来说,什么也感受不到。
让那三个药人痛不欲生的药水在她身上似乎一点儿作用也没有,她发现,那药水与之前泡的药水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凉一点儿,除了……刚被放进去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刺辣辣的痛。
房间的强光从未灭过,伴随着她一整夜。
十年来的夜晚强光,她早已经习惯。
森山野仁这几日都留在试验基地,说是要见证最后的时刻。
还有半个月,这批实验就能结束,他要第一个见到最后的成品。
本来已经减下去的死亡速度又开始加速,短短三天过去,十二个药人只剩下五人。
顾言跟其他四人一样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一起站在森山野仁面前。
眼睛无神,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木偶一样随着工作人员的指示而做相应的动作。
五个药人恭恭敬敬地朝森山野仁鞠了鞠躬,双手垂在身侧,任由他上下打量。
五个药人里,有两个女孩,三个男孩,另一个女孩就站在顾言身边。
森山野仁在顾言她们两个药人面前站定,用一种看着满意作品的眼光看着她们两个。
他们五个的身体均一丝不挂,只有胸口上的标志不同,顾言听到他念道:“017,481。”
最终,他的目光落到顾言身上,嘴角多了些玩味的笑意,“这个女孩子,可惜了,她长大后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
嘴上说可惜,语气中却是夹杂着残忍的味道,那是一种将美好的东西变成最丑恶东西的快感。
另外三个男孩,分别是043,927,128。
最后一次实验来临之前,927死了,死相极其可怖,青木解释说是上次实验留下的后遗症,就算不死,他也过不了最后一关实验,死了也是好事,省得浪费那些珍贵的药物。
因为最后一次实验的重要性,剩下的四个药人被关在同一个房间的四个笼子里,八个人一刻不停地在旁监视。
或许是四个药人都知道最终时刻就要到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清醒地睁着眼睛,谁也没有睡着。
481朝她眨眼的时候,顾言身子颤了一颤,她,难道也有自己的意识了?
从未有机会交流的她们,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不知道481是谁的她自然也听不懂她眨眼睛的意思,只能同样的朝她眨眨眼。
两人的动作轻微,这是属于药人特有的微表情,那些监视的人员自是没看出什么来。
顾言又看到,481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和一丝悲凉。
然后,她的嘴型轻微地描绘出一个意思:“逃。”
顾言没有回应,也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能听得懂,却不会说,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嘴型。
顾言突然想到,能够活到现在的另外两个男药人,应该也有了自己的意识。
他们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想逃出去吗?
半夜里,顾言被一阵枪声惊醒。
枪是监视着他们的其中一个人开的,开枪的对象,正是481。
她看到,关着481的铁笼被大力拉出一个两人宽的出口,481正在出口处,腿部位置被打了个血口,鲜血汹涌流下。
那些人应该不想破坏她这个试验品,所以选择打在她的腿部。
其余几个监视的人各拿着枪,有的对准她的腿,有的对准她的胳膊,有的对准她的腹部,有的对准她的头……枪口对准的位置随着她的走动而走动。
两个男药人没有动静,顾言也没有动静,眼睛无神,在工作人员没有下命令的情况下她一动也能不动。
481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她走出铁笼,伤口流出的血流了一地。
顾言听到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紧接着,481突然变了身,身形变成原来两倍大,手指刹那间长长,尖利的像野兽的爪子。
几个执枪的人犹犹豫豫,终是又对着她的腿开了好几枪。
481一把抓过其中一个执枪人,一口咬住那人的脖子,顾言又听到血管崩裂的声音,和喝血的下咽声。
顾言记得481说了要逃,可是她现在并没有及时地把握时机逃走,咬完这个人的脖子,喝完他的血之后,满嘴是血。
脸上是纯净的无辜的表情,似乎还带了一点点笑,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
很快,青木闻讯赶来。
见状,青木挥了挥手,“开枪。”
执枪的几人再也没有忌惮,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将子弹打到481身上,胸口、腹部、头部、手臂、腿部……“砰砰”房间里满是密集的枪声。
每打一处,鲜血蹦出一注,顾言的脸上一阵温热,即使她对外部没多大的感觉了,可这血液的温热,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
481身上被打得千疮百孔,可是她还是没有死,也没有倒下。
慢慢地,481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终于倒下,粗重地喘息着,整个地板上全是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浓重的血腥味中,顾言只觉自己浑身血液也跟着流动了,她想起刚才481喝血的样子,喉咙痒痒的,也想尝一尝血液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蠕动,青木他们并不惊讶,青木反而笑了,“看来这些血液激发了他们体内的兽性,是件好事。”
顾言这才发觉,不远处的两个男药人也似乎因为血腥味而蠕动着身子。
他们,此时对血都有一种难耐的渴望。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青木的脚随便一踢,将地上一大滩血踢到几滴在顾言的嘴边,她立即伸出舌头去舔,舌头触到腥甜到发酸的血液时,她急切地又想喝到更多。
“竟然能在这个时候就变成狼人,真是出人意料,可惜啊……她是我寄以最大希望的试验品。”
青木唏嘘道,满是对481这件试验品的死去而惋惜,很快,他吩咐道:“把她丢出去吧,直接喂狗。”
再看了一眼蠕动着的顾言和两个男药人。
青木又吩咐道:“以防万一,给他们再注射一管。”
被吩咐的白衣白褂工作人员有些迟疑,“我怕他们的身体抵挡不住。”
上一次刚刚注射完不到四个时辰,再注射一次就是过量,后果他们没法预料。
青木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如果这都抵挡不住,那他们明天还拿什么去抵挡最后一次实验。”
2
待顾言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大早了,她被关在笼子里,笼子放在一个很宽阔的露天地方,四周林立一批扛枪的日本士兵。
日本士兵们严阵以待,他们的到来,应该是为了防备意外发生。
昨晚,她被注射了一管药物,只觉浑身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她刚被烤得死去活来,突然,一阵刺骨的寒意逼来,这比以往她经受的任何一种寒冷都要冷,她的全身骨头都几乎要冻成冰块。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外结了一层细细的冰,很快,又是火一样的灼热,她本来白皙的皮肤变得通红,要炸裂了一样。
如此反反复复的寒热交替中,体内还有一种噬骨的疼痛,仿佛千万只小虫子小蚂蚁爬到身上,一点一点地啃食血肉,连骨头都不放过。
每一口的食咬,都能清晰的感觉得到。
终于,她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太阳升起,因为是最炎热的夏季,周围刹那间腾起一股热气。
森山野仁坐在避阳处的正席上,青木坐在他的旁边,在为他解说着什么,森山野仁时不时看向一下天空,神情竟然有些微微的紧张。
青木一眼看到苏醒的顾言,惊讶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竟然比那两个男药人苏醒的要早。
顾言知道,他们在等,等到烈日高升,等到那个药物发挥最大效用时的最适时机出现。
顾言瞥见身旁两只铁笼,两个男药人也在慢慢苏醒,坐起来后,又一动不动,连四处打量也没有,好似早已接受了任何状况。
顾言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意识,也不知该如何跟他们交流。
她的手腕和双脚都被婴儿手臂般粗的铁链拴着,只要一动,铁链就会发出声音,这个声音,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随着太阳高升,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扛枪的士兵们的额头上有大片大片的汗落下,他们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森山野仁擦擦汗,问青木,“还有多长时间。”
“十五分钟。”
青木答道。
森山野仁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贪婪的光芒,“这三个试验品,只要能活下来一个,我就不怕武藏那家伙了。”
青木没有回应森山野仁这句话,因为青木发现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自己,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青木听说过武藏的名字,是名武士,是将军最器重的一名武士,他无缘得见,也不清楚森山野仁和武藏之间的恩怨。
他虽常年呆在试验基地,却也清楚高层们之间的某些不和,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过问的。
十五分钟过后,笼子被打开,一白衣白褂白口罩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注射管,走了进来,他说了句话,顾言乖乖站起,侧了一下脖子,注射管的针头插进她脖子上的血管里,然后那人离开,离开前,将笼子重新锁上,然后,守在笼子外面观察。
两个男药人也被注射了最后的药物。
顾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沸腾了,像是正放在火架上炙烤,她全身白皙的皮肤变得火一样的红,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森山野仁惊叹地站了起来,望着顾言赞叹道:“真美呀!”
对一切了然于胸的青木的眼里也有了微微的诧异色,是的,这个变换过程,真美,只是可惜了,很快她就要变成一个丑陋难堪的怪物,是任何人见了除了厌恶和恐惧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感觉的怪物。
看着顾言身上的火色越来越深,青木在心里默念着:快了,快了……
森山野仁走出案台,似乎想离近些看,看得仔细一些,青木阻止了,“课长,那边危险,先不要过去。”
森山野仁停下来,站在原地观看。
身上的骨头在长大,皮肉像是被绞碎了再重新组合。
很快,她的手变得畸形,有尖利的爪子从指缝间长出,很痛,更大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很快,头骨也在重新组合,然后是胸部、腹部、腿部,直至脚跟。
等所有变身结束之后,四米高的铁笼已经完全被她占据。
顾言看到工作人员记录时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和一直冷漠的眼睛里闪现出来的震惊。
她感觉,身上有一股灼热的力量亟待喷发。
“死了。”
另一个笼子旁边的工作人员淡淡地说道,似乎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顾言判断死去药人的铁龙位置,知道那是043号。
跟她一样成功变身为狼人的,是128号。
顾言不由自主地往128号方向看过去,发现他也在看着她,128号的体型比她大,因为她看到他头顶上的铁笼凸出了许多。
整个空地上近百人,只有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异类。
唯一成功的两个狼人,情况稳定,没有攻击的举动。
在工作人员的指示下,两个狼人纷纷出了笼子,手腕脚腕上的铁链随着他们的走动发出刺耳的响声。
“狼人实验,狼人实验……终于成功了,成功了!哈哈……”
确定没了危险,森山野仁哈哈大笑着往前,青木跟在身后。
顾言跟128号并排站着,面无表情,看起来温顺不已。
森山野仁走近,赞许地对青木说道:“狼人实验的成功,你是最大的功臣,放心,我会在将军面前为你请功的。”
“即使是变成了野兽,你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呀。”
森山野仁的目光肆意扫描顾言的浑身上下,很快,他笑着对青木说道,“现在,就让我看看这两只狼人的本领吧。”
青木点头称是,然后,对一直指导药人动作的其中两个工作人员道,“你们开始吧。”
“是。”
两人受命,分别领着顾言和128号往台上走。
到了台上,工作人员在下台指挥着,扛枪站立的士兵们纷纷举枪,枪口对准台上的两只狼人。
一声命令下去,枪声震耳,子弹碰到两只狼人身体的刹那像是碰到了阻碍物一般纷纷落下,不一会儿,台上两只狼人脚下堆满了子弹。
第一批子弹打完,很快到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顾言听到一声子弹没入肉体的声音,因为感觉不到疼痛,128号也没任何反应,所以她不确定那子弹到底打进了谁的身体里。
试枪一关过去,台上不知何时端来一锅巨大的锅,锅里是还在翻滚着的油。
在指示下,顾言和128号一起将手放进油里,然后是头,然后是半个身体,没有得到停止的讯息,他们不能停。
顾言身上没有任何知觉,因为离得近了,她听到128号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大异样。
在浓重的热味缭绕之间,她的鼻翼飘进一股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是从128号身上传过来的。
刚才子弹打进去的,是128的身体。
他变成了狼人的身体,并没有变得无坚不摧。
很快,锅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三米宽的罐子,顾言走近其中一个罐子,128号走近另一罐子。
然后,同时打开罐子,将左臂伸进去。
罐子里放的是液态氮,普通人的手放进去,不出半秒,手即会被冻伤,手上所有细胞全部死亡,从而变成一只废手。
顾言不怕热,却是极怕这种冷,不仅仅是冷,更多的是痛,整个手臂痛的几乎都没有了知觉。
等她将左臂拿出来时,手臂没有任何异样,半点伤也没有。
看来只是冷和疼,实质性的伤害却是没有。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128拿出来的手臂,他的手臂表面附着一层薄薄的冰粒状东西,因为太薄,而且拿出来后很快消弭不见,她离得近,视力又是极好,才注意得到。
那些记录的工作人员们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没看见。
她几乎是肯定,128号没有完全试验成功。
如果那些人知道他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顾言发现,她竟有些担心起来。
在顾言和128号经过一次次测试过程中,青木跟森山野仁讲解着:“他们变身之后是不会受伤的怪物,可能会感受到疼痛,但是不会有太大影响,我会加紧督促他们再研究药物,争取让这两个试验品变成完全没有知觉的怪物。
他们一旦变回本体,体质会比常人好上许多,各项能力也会高出普通人许多。
但不是无坚不摧,他们变回原来的本体会和普通人一样受伤。”
“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狼人,什么时候回归本体,这个你们能控制得了吗?”
森山野仁脑仁忽然有些隐隐作痛,他有些担心。
青木颇有自信地说道:“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从小到大就只听饲养他们的人的话,换句话说,就像是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关系。”
“宠物?”
听到这个词,森山野仁笑了,似乎觉着宠物这词用的挺准,不过他很快敛了笑,“他们将成为战场上最无坚不摧的武器,不,不仅是战场,他们还将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暗杀高手。”
一个不怕任何攻击,没有自己的思想,且能变换身体的狼人,是执行暗杀任务的最佳人选。
森山野仁仿佛能看到武藏匍匐在自己脚底下的卑贱样子。
工作人员下达最后一个测试任务后,顾言和128号纷纷转过身,往铁笼走去,在铁笼门口站定,手一挣开,手腕上铁链断了,脚下一用力,脚腕上的铁链也断开。
森山野仁惊喝一声,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想拿到手枪。
青木赶紧解释道:“这是狼人在向课长您展示他们的力量。”
其余的话没多说,化解了森山野仁掏枪动作的尴尬。
森山野仁却不悦地瞧了他一眼,仿佛在责怪他的多事,一眼过后,手枪已经送回腰间。
紧接着,顾言和128双手分别握住一根钢铁,手中用了很大的力,将两根钢铁往里按,坚硬的钢铁在手中变了形。
一根,两根,三根……铁笼变得奇形怪状。
坚硬的钢铁,在两个狼人手中就像是软软的面团,任其随意揉捏。
青木骄傲的笑了。
森山野仁的表情有些惊呆。
下一刻,森山野仁觉得一阵寒意逼来,紧接着,脖子上传来巨大阵痛,他感觉体内的血液在极速消失,而他,根本动不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青木只感一阵冷风吹过,身上惊起阵阵寒栗。
待他看清之后,就见身边的森山野仁被128死死咬住脖子,离得近,他甚至能听到128喝血的下咽声。
狼人的本能是用嘴咬,咬住对方,才能有安全感。
他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意识到达之前,他的命令已经出口,“开枪,开枪!”
这样的状况,森山野仁只怕也没生还的可能了。
扛枪士兵们虽同样没反应过来,但看清眼前情况之后,已经举好特殊的枪,等待命令。
听到青木的命令之后,纷纷扣动扳机。
然而,没有传来枪声,只有痛苦的呻吟声。
不知017号什么时候动的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手中的枪纷纷落地,每个人都腹部一痛,纷纷跪倒在地。
很快,另一番噩梦袭来,台上的两罐液化氮铺散倒在他们身上,被液态氮沾到的皮肤,立即变得青黑,“呲呲”声传来,液态氮大部分被倒在他们的手指上,手指被冻伤冻废,再没有任何攻击力。
刚才,在进行子弹测试之后,士兵们手中的枪已经换了,不是实打实的子弹,而是医用枪,枪口射出的,是能致人于死地的药物。
这些药物,就是为了以防两只狼人出现意外。
如今,意外发生,这些药物却还没来得及射出。
看来,这只狼人,不仅有了自己的思想,还是一只聪明的狼人。
懂得利用周围事物进行攻击,而不是只靠着嘴去撕咬。
3
狼是狡猾的动物,是聪明的动物,是能忍耐的动物,也是最向往自由的动物,为了这一刻的自由,他们可以蛰伏很长时间,可以忍受住任何痛苦。
青木他们忘了,狼人也拥有狼的本性。
顾言眼里流露出凶狠的光,盯着青木,嘴角竟然有一种嗜血的笑容,青木知道她这笑是什么意思,而身边,被128咬住的森山野仁已经被扔到地上,人已气绝,眼珠子却瞪着,似乎还不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
顾言看着128,他的嘴上身上全是血,动作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利落了。
昨晚,481在死前对她露出的那一刻微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481是在用行为告诉她,只要变了身,逃出去的机会就很大。
她变身的时候,那些子弹打在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子弹能打穿的,是她原本的躯体。
因为没有经过最后的试验,她即使变了身,也没有想要的那样强大。
昨晚在安有重重机关的基地里面,481就算能逃得出笼子,逃得出房间,也逃不出那个基地。
今天不一样,青木为了保证实验的成功,特地选择空旷的场地。
她微一抬头,就能看到高山林立,树木丛生,是个逃生躲避的好去处。
在铁笼里苏醒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选好了逃跑的放向。
东方,那片最大的山林。
力量测试是最后一个测试,做完这个,她和128将会被带到基地里,再想见到外面天日,只怕是遥遥无期。
她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高官,森山野仁被捉,底下必会大乱,然后她再趁机逃走。
至于128,他如果有思想,肯定也会趁乱逃,如果没有思想,带着他明显是个累赘。
因为,直觉告诉她,128的兽体坚持不到他们逃到山上。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128就已经冲了出去,攻击的对象,正是森山野仁,没有人看到他是怎么动的,只有她看清了,他在攻击森山野仁的时候,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她读不懂。
也没有时间供她去读懂。
她看到四周士兵们要开枪,她认得枪口的注射管,每天,他们的身体都会被这种注射管注射三次。
她冲过去打落了士兵们手中的枪,将冰冷的东西倒在他们的身体上,看着他们‘嗷嗷’大叫,就像是每次被药物折磨的药人们死前的叫声。
那一刻,她感觉有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
除了森山野仁,还有一个青木。
她纵身一跃,跳到青木面前,没有用嘴咬他的脖子,而是伸出手,握住了他的脖子,手下一使力,青木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青木的脸憋得通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扒开她的手的力气渺小的可怜。
手臂一扬,青木的脚尖离地,他大力的蹬着腿,身子摇摇晃晃,手指一用力,轻微的‘咔嚓’声响起,青木的脚不再蹬了,像块破布一样晃荡着身子,他的头歪到一边,翻白眼珠,没了气息。
顾言感觉,身体的那种快感越来越强烈,甚至比昨晚喝血还要强烈。
后背突然一痛。
不知是谁往她的后背上扎了一针,她感觉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啊!”
是女人的叫声,顾言转过头,迎上128红色的眼睛。
用针扎她的女人躺在地上,肚子上有一个血洞,白衣上沾满血迹,她痛苦的扭动着身体,手里紧紧握着注射管。
同时,不知谁的注射管被打出,药物射出,128身上也中了一枪,他趴倒在地,身体慢慢变成原本的躯体。
顾言看清了128因为测试而布满伤痕的身体,整个左手手臂变得紫黑,上半个身体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被油烫得皮开肉绽。
顾言甚至能看到他皮肤下的粉红色嫩肉。
被子弹打中的位置她也看到了,在腹部,那里依然流着血。
基地里有序跑出许多白衣白褂工作人员,手里拿的正是让她畏惧的特殊药水,这种药水曾经让她全身的皮肤像橘子皮一样被剥掉,经过整整三个月那些皮肤才重新与血肉连为一体。
顾言背起恢复原本躯体的128,一个跃身,跳过周围围栏,往东边的密林处跑去。
她不挑路,也不怕痛。
前面是河,她就跳过河面,前面是树,她就直接将树撞倒,前面是巨石,她就跳过巨石,地上是荆棘,她直接走过,是臭沟,她直接走过,是捕兽夹,她直接踏上去……
没有什么能阻挡她跑向东边那最大的山林。
128呼吸微弱,因为她的剧烈跳动而痛苦地呻吟着,血液流淌顾言一身。
很奇怪,那些残酷的测试除了液态氮她没有任何感觉,此时128身上平凡的血液流到她身上,她却有了感觉,热热的血液,和划过身体的黏腻。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越过多少条河,撞倒过多少棵树,东边山林看起来那么近,真正走起来,却是那样遥远。
从中午到晚上,从晚上到凌晨,从凌晨再到中午,再到晚上,终于,在第二次天黑的时候,顾言背着128跑到了山顶。
她兴奋地想叫,却叫出了狼嚎,几声下去,四周的狼都回应着她的叫声。
仿佛找到同类般,她的脸上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她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128听。
她将128放到地上,却看到128双目早已闭上,紫黑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一边。
在试验基地见过无数个这样的例子,这样的情况她再熟悉不过,她知道,他是死了,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她蹲在128旁边,很久很久。
虽然清冷的月亮撒着余晖,四周并不算太暗,但她在试验基地一直经受强光照射,从未见过这样的黑。
昨晚的她一心一意奔跑到山头,并没注意到黑,此时,这种黑笼罩在周身,她感觉有一种异样的恐惧浸满心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很渴,很饿,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渴和饿,只知道她已经好久没有被注射能阻挡她有这种感觉的药物了。
128的腹部依旧流着血,血散发着腥甜的味道,她望着那片血红,眼睛突然变得猩红。
她不顾一切地将头埋在128的伤口处,狠命地吮吸着流出的鲜血。
很快,她不再渴了,也不再饿了,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能自由吃食的感觉。
她死命地喝着,大口大口地咽着。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481的笑,她眼睛猛地睁开,触电般跳开,跳出离128几米远,她忽然不明原由地害怕起来。
那种惧意让她又走远了几步,于是她就保持那个距离,不再靠近128。
被注射的药物开始起了作用,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时,天色还是暗的,不一会儿,月亮又出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这轮圆月似乎比昨晚的那个大了一点儿。
脚步传来刺辣辣的痛,她低头看去,脚趾甲的利爪已经变回原来的样子,脚上被一个铁做的东西夹着,被夹住的地方已经不流血了,而流下的血早已经干枯,痛,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脚背上原本白皙的皮肤早已变得灰不溜鳅,她沿着脚背往上看,直至看到了自己的手背,手也恢复了原样,各种各样的刮痕和长的短的伤痕布满了全身,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大概能想象出样子,因为她看过481的脸,不远处,还有128的脸,她的脸,应该跟他们差别不大。
她尝试着用嘴去咬开那个铁架子,最后,嘴被自己咬破了,流的血被她吸了回去,那铁夹子没有离开自己的脚,反而越收越紧,原本干枯的伤口重新流下了鲜血。
脚上又开始痛,她站不起来,只能坐着再次用嘴去尝试,除了嘴,还有手,月影西移之时,终于将那只满手她的血铁夹子拿掉了。
被铁夹子夹过的地方,血不停地流,她用手捂住,再用另一只脚挡着,没有半点用处。
最后,她突然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塞到伤口处,那血突然就止住了,仿佛发现了一件极有用又极好玩的事情,她笑了。
知道铁夹子不能吃,她扬起手臂远远地扔了它。
铁夹子落地时夹杂着异样的声音,她眼睛一亮,连走带爬地跑过去,因为脚依然是痛的,她只能手脚并用。
看到被铁夹子砸中夹到的东西,她好奇地用手摸了摸,那东西叫了声,被夹到的位置流出了血。
她的眼睛突然变得猩红,嘴巴往那东西咬去,唇齿间有股热流,热流流进喉咙里时,她不再那么渴也不再那么饿了。
喝完血,她尝试着咬了咬那东西,早已死去的东西任由她撕咬,不一会儿,她啃食干净了,连着骨头一起。
同时,她也得到了惩罚,被扔掉的铁夹子再一次夹住了她,这次夹住的是嘴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用手掰开了铁夹子,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扔掉,而是将铁夹子远远地放在一个地方,想着再夹点什么来吃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顾言的肚子又饿了,但是不知道是体内的什么力量在阻止,她忍住不再靠近128。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吃他的身体,只是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青紫,后长了尸斑,再到最后,被一群蠕动的虫子咬干尽,只剩下一堆白骨。
每当她饿的时候,她就四处乱走,找东西吃,不管走多远,她都会回到128身边,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后来,128只剩下一堆白骨,她看不到128了,知道自己永远也看不到他了。
于是,她开始找新的去去处,新的去处是一个湿漉漉的山洞,里面虽然湿,却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好去处。
她吃过蚯蚓、吃过蛇、吃过老鼠、吃过爬到树上掏的鸟蛋、吃过蜈蚣、吃过青蛙……吃过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能填饱肚子,什么都能往肚子里吃。
铁夹子偶尔会夹到兔子一类的动物,她欣喜之余也毫不犹豫地吃掉。
有时候,她会走到山头,看一看那堆白骨,然后‘嗷嗷’叫两声,不分白天黑夜,白天叫的时候,没有回应,等她晚上叫一声,会有不同山头的狼回应着他的叫声。
他们就像是坐立在不同山头的山大王,守着自己的那片领地。
顾言没有选择去找回应自己的狼,或许是因为128还在这里,也或许是因为这里一开始就是她选择的地方。
她已经很久没有变成怪物的形状了,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变,也不知道怎么变。
这一大片密林她几乎每个地方都去过,在其中一座小山头上,她看到一片小型瀑布,瀑布下,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她从未见过水,好奇地连走带爬地过去,伸手摸了摸水,没有滚烫的感觉,也没有冰冷刺骨的感觉,这个水,跟以往她浸泡的让自己有时候死去活来却忍着不动的药水不一样,这水,除了清凉,再没有其他坏处了。
她大喜,一跳跳进水里。
水太深,她的口鼻都被淹没,窒息感铺面而来,她扑腾地开始抓东西,脚也不断地蹬着,可脚边是水,手边也是水,根本没有可以使力的地方。
她易于常人的力量,在这水里,没有半点用处。
最后,她沉了下去,脚似乎碰到水底软乎乎的地面,她趴下身子,沿着软乎乎的地面往前爬。
一直爬,一直爬,她是幸运的,爬的方向往上,水也越来越浅,最后,当她站起来的时候,水只到她的腰部。
她记好了位置,再下水时,就只在腰部位置的一片水域活动。
但是,她会好奇,也有不服输的精神,偶尔去深水区,呛水几十次后,竟也学会了如何在深水区活动。
在水中游泳时,她也会捉到鱼,未去鱼鳞,她直接就着鱼的身体啃食,自此,她吃食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山上不识何时何月,恍惚间,几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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