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开盘日期顺利到来,具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客户叽叽喳喳地排在等候区,几个人凑成一堆讨论着林氏集团推出雨后金悦的利弊,说得头头是道。
林跃河穿着普通男士西装,跟在上司后面控场,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也并没有被人在意。
一个穿着休闲装大裤衩的中年健力选手嘴里叼着根烟,正吞云吐雾,身旁的人被熏得直往后退,也无济于事。他吐出一口萦绕的云雾,听他们讲自己的工作,推测出哪几个是抢房的菜鸟,直来直往:
“你是新手啊?新手买房可得注意了,进去之后别犹豫,就要快准狠,看准户型马上喊,工作人员给你递房卡就快接……”
小年轻们假装不经意地捏了捏鼻子,听到购房攻略还是忍着不适凑上去细细听着。
“再然后就是填合同办理贷款啦……当然我也见过那种一次性付全款的土豪,但毕竟这并不算是个完全竣工的楼盘嘛,房产投资不可盲目——慢慢还钱就是最大的退路。”
那个男人抖着腿,小腿肚子上松弛的软肉跟着一弹一弹,他所在的地方是有靠背座椅的地方,一看就是来的很早。
林跃河从桌上拿起一瓶矿泉水,浅浅地呼吸着,试图少吸入这些二手烟,没想到男人像是想到什么,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狠狠地吐了出来。
室内的空调和除湿器没法驱逐大颗粒烟雾,肆无忌惮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林跃河刚拧开瓶盖就被呛了个半死,憋了半天也只是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两声。
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看似悠然自得的神态动作里在时间的流逝中终于出现了松动,在开盘开始时间的前几分钟,他又吐出雾气:
“那你们打算买什么房型,我有经验能帮你们看看。”
这些小白也不是完全没做过购房攻略,开盘现场遇上陌生人问这种问题,多半都不是好心好意。
他们未曾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大概是男人伪装的太好,又或者是腾起的雾遮挡他不轨的表情,让一切都变得具有欺骗性。
就在他们准备说出自己的意中房型时,林跃河非常不给面子地咳嗽了两声。
他边咳边用手扇身旁快要散没的烟,手掌紧握成拳掩饰自己的笑意。几个凑起来听大哥大讲话的年轻人才算是如梦初醒,作鸟兽散,比天上的星星撤的还快。
“不好意思先生,室内不能吸烟。”
林跃河义正言辞,引得旁人纷纷行使注目礼,眼尖的阿姨认出他长得像自己家女儿贴在墙上的那张大海报,连忙从座位上跳起来扑向他。
身旁走过来几个保安,迅速拦在她的身前:“这位阿姨别激动!”
林跃河恍如隔世。
那时候每每他出入不同的场所,或多或少都能引来不小的骚动。林江虽然觉得戏子不是正经营生,但也一向不会刻意打压,业内不少人也都知道林跃河的身份,所以但凡有眼色的生意人都或多或少能保障他的生命安全。
逢年过节林跃河才会推掉一些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回家里,在进门的前一刻调动起全身的热情细胞,慢悠悠迈进门槛和亲戚谈笑风生。
林江不信奉包办婚姻那一套,刻在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似乎只发挥在林跃河的事业上,他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在终身大事上吃任何苦,一直都担心林跃河不是无情就是花心。
太温柔的话他一向说不出口,摸爬滚打生意场多年,杀伐果断的林江第一次面对自己儿子的婚姻时,只能散发出无措的怒火:“你要是整出任何桃色新闻,乱搞男女关系,我第一个先把你踹出家门。”
可惜他这辈子也没有把林跃河踹出家门的机会。
他的儿子巴巴地爱了一个女孩很多年,不敢亲口诉说不敢坦然相见,以至于两人相互蹉跎了许久许久,好不容易在自己儿子的精心设计之下勉强修成正果。
和柳真传出绯闻的时候林江险些气出心脏病,又因为林跃河这么多年洁身自好隐隐担心,他不是反对同性恋,但任何一个家长面对多年来看似丝毫没把感情放到女孩身上的儿子,总是多疑又敏感。
柳家也算是知根知底,这样的女孩优秀大气,林江能放下他悬着的那颗心。
“爸,她不比任何一个人差。”
林跃河站在距离林江不到一尺的后方,多年以来身高的突增猛进已经能让他平视自己的父亲,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他额角上藏匿的灰白头发。
林江知道自己的儿子保守又传统,就像自己一样,年轻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喜欢一个人,追得到手就不会放弃,追不到手就永远不再动心。
他赞同儿子的时候就像是在暗戳戳地夸赞自己,血缘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亲密的关系,还有心灵感应一般地彼此相通。
现场购房如火如荼地进行,下午的时候合适的房源基本已经被洗劫一空,工作人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林跃河跟着领导来回转悠,时不时赔笑闲聊几句。
副经理亲临现场,一见到林跃河挺拔的身影就两只眼睛直发光。
“林老弟林老弟!你也来现场了啊?”
猛地被抓住两只手往前一拉,林跃河险些用胸口撞上副经理的秃头,他俊美的面容罕见出现了裂缝,勉强堆起笑容问好。
他的直系上司本就是个铁面无私的中年男人,没背景没人脉一路打拼到现在,对林跃河这样的富家子弟自然是看不上眼。之所以林跃河如此敬重袁炳权,本就是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让他很轻松,袁炳权既没有对他身份唯唯诺诺,更不会发生有意陷害抹黑以抹黑林氏名声的糊涂事。
况且袁炳权本身对于官僚体系也避之不及,并不会刻意要求或强调下属对他的毕恭毕敬。
只有天知道林跃河呆在自己工位上多么舒适。
林氏集团股市短时间内直线上升,几年前斥巨资买下的地皮,一批又一批人去协商工作,无数工人夜以继日地搭建房坯,终于能短暂地画下一个句点。
对手公司是做房地产生意多年的王家,工程还未完成,开盘后被曝出工伤骗保事件。林跃河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是来源于新闻,匆匆浏览网页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女人苍白的面孔上,床沿边是趴在她身旁睡着的男人。
男人蜷缩起来,长长的腿放不开似的,特地找个了矮凳坐好,再别扭地塞在床底下。手臂上是一条盘踞的长龙,图片意外过了审核,林跃河一直记得那条有点淡退颜色的纹身。
工地上飞起的尘烟,嬉笑怒骂的声音恍若是音响环绕播放。男人之间气场吸引是其次,第一次在工地直奔刘哥,其实是因为他吸烟时抬起的胳膊,有一条与图片一模一样的褪色龙。
本该是体能下降减少工作的年纪,却因为公司的不作为被硬生生骗取保险费。独生女上学开销很大,面对着妻子工伤躺在病床上满脸痛苦和遗憾的表情,身为一个男人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或许也曾有个男人白天黑夜都打着零工,休息的时候也只敢趴在妻子的病床上为她掖好被角,看她被岁月刻下深深印记的脸颊,无声地在月色中流下泪滴。
“老刘……治不了就别治了,把钱都留给孩子,别……!”
氧气管伴随着她入院到离世,谁也不知道这位危在旦夕的妇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究竟是别再继续为她声讨,还是别在她死去之后续弦,谁也无从知晓。
林跃河对这家人的了解也仅仅是拼凑,他依稀能从刘哥对工人安全措施的态度当中窥见一些阴影。
他给男人递了根烟,半尊敬半试探地点好:“刘哥真负责啊。”
留给林跃河的不是一句完整的答复,而是似有若无地飘过一缕青烟和慢慢离去的背影。工地上的路都坑坑洼洼,不怎么好下脚,刘哥大概是太疲惫,一瘸一拐地走向了休息室。
“不负责任还能怎么办,哪个家庭愿意为这个丧命啊?”
虚虚的回复随着风儿消散在冷空气当中,林跃河仔细地听进耳朵里,忍不住抬头咽了一口唾沫。夜色正深,路灯昏黄,天上的星星藏在阴霾中挣扎着一闪一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亡妻。
他有些想念池欢。
此刻她在做什么?是躲在被窝里追剧吧,或者是跑到书房闭门造车,要不然就是在厨房偷吃麻辣烫。
林跃河想起池欢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舒服得直哼哼的模样,想起她打扫卫生时踩在楼梯上害怕地一颤一颤,偷吃垃圾食品时小心翼翼的动作和慌慌张张的眼睛。
她像是家里爱不释手的某件稀有物,让人刚一踏出门就恨不得抛下一切带着她出逃。
从工地回到宿舍不过短短几分钟,林跃河已经不能控制地想了池欢一万遍。
电话铃声振动,林跃河看到来电显示毫不犹豫地接起,凑到话筒旁期待地听着对面发出的声音:“你今晚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林跃河憋笑:“正想打呢,你是不是……”
——想我了啊。
漆黑泛黄的道路上有些小石子,林跃河倒霉得几乎每踩必中,拿着手机听对面传来的微弱呼吸声,一瞬间觉得只有两个人的路也并不是那么可怕。
一条路并不需要花团锦簇,人声鼎沸,四周环绕的嘈杂声不一定会让某些人心情舒畅。林跃河望向天空当中冲破云层的那颗小星星,在心中悄悄许下了一个愿望:如果每一年都有你,我愿意付出一切。
女孩那边传来细小的翻动书页声,自己半夜不睡还理直气壮道:“是你个大头鬼,忙完了快点洗洗睡,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林跃河雀跃着踩在一块石头上,顺势转了个圈,含笑低低地说好。
对面的人又开始呼吸。
他才发觉,池欢其实更像夏日里急需的冰激凌,拿到手里却惊讶地发现它化了一半,只能着急忙慌地吃掉,生怕心心念念的东西就那么消失不见。
冬天并不需要冰激凌,但一年四季万象更新,林跃河始终都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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