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见来的据说是宁氏亡夫的弟弟,虽然没有如兄长一般金榜题名,可瞧着却很温和内敛,并不是粗鄙之人,且谈吐坦诚,目光清明,衣裳也很干净整齐,没有很华贵的服饰,可却干干净净的,戚颜不由想到阿娇对自己祖父一家的嫌弃。
或许在她的眼里,安分度日,一心让儿孙闷头死读书,支持他们科举的父族没什么本事,也很土气,可安稳度日,衣食无忧,家中和睦,这难道不难得么?
她对这样本分厚道的人一向关照几分。
等宁氏亡夫的弟弟给戚颜道谢,她就让人安排他们去外头的客栈去住。
到了第二天,那一家人就往衙门去状告宁氏。
他们手里提供了开棺验尸之后好几位仵作的联名结论,又将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这件事顿时引来了京都的轰动!
承恩公府才死了男人的那位二太太,当年竟然还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做外室,赶走了人家的原配与嫡女也就罢了。竟然从前还曾经杀夫弃女。
且死的还是朝廷命官。
是读书人。
虽然说京都世族之中,谁家都有些糟心事,可如这等冷血无情,一心只往富贵窝里投奔也算是让人开了眼界。
更何况,听说成王与魏王知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衙门,都传出话来命衙门彻查。
这两位是朝中的实权皇族,哪里是如今落魄了几分的承恩公府能比得上的。哪怕有说宁氏如今身份贵重,是承恩公世子之母,上了衙门难免让承恩公府蒙羞,可衙门的衙役依旧毫不留情地冲上了承恩公府的门。
有了不畏权贵的大好机会,谁不愿意踩着承恩公府往上爬一爬。
当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出现在承恩公府,宁氏整个人都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年的事,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本以为不会再有人翻案,却还是被人给叫破了出来。
当知道那没出息的前夫的一家是魏王府命人给找到的,宁氏只觉得心里冰凉……她一直都知道魏王妃是个聪明厉害的角色,可她却从没有料想,戚颜聪明到会从她曾经的经历入手。
“我没有。我不是!我是冤枉的!”
宁氏因为受了成王的羞辱,正在家里躲羞,如今却遇到了更羞辱的事。
衙门里证据确凿,让她去衙门对质。
一旦她去了衙门,恐怕就要在大牢里过了。
她拼命地解释,眼泪花都要流出来了,却没有人关心。
只有承恩公踉踉跄跄地出来,被幸灾乐祸地对他说“公爷,你看!我早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的承恩公夫人扶着,看着宁氏慌张恐惧地哭着被锁拿走了。
他的眼前都是宁氏求助的无力的模样,浑身发抖,就听承恩公夫人更高兴地说道,“我就说,她成日里一副狐狸精的做派,不是个好的。公爷,这府里,还是只有我对你真心啊。”要不是看宁氏的笑话,承恩公夫人都舍不得带丈夫出来。
如今,见宁氏求助无门地被带走,她可以对宁氏的死活置之不理,承恩公夫人太高兴了。
宁氏只要死了,承恩公就只是她一个人的了。
她坚决不会答应让承恩公府去帮助宁氏翻案的。
“蠢货,你懂什么!”承恩公最近日日被妻子索求无度,身体越发地坏了,英俊的面容都显出皱纹,露出几分疲惫的苍老。
他看着承恩公夫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恨极,不仅恨承恩公夫人对自己做的那些丧良心的事,更恨她只知道与宁氏争风吃醋,都不知道宁氏这件事牵连到承恩公府,会引来多大的打击。
宁氏是戚家女眷。
她的儿子如今是承恩公世子。
一旦她被定罪,承恩公府颜面无存不说,还会有人猜测,既然曾经戚二老爷口口声声与宁氏早就有了感情,那宁氏前夫的死,与戚家又有没有关系?
戚二已经死了,没有办法为他自己分辨,而那些对于戚家是不是在这桩案子里插了一手,就不会再有人听戚家的辩白。
承恩公府到时候如何在京都立足?
戚家的男人,如何在朝堂立足?
甚至更狠毒一些。
承恩公世子身为戚家的继承人,却有一个蛇蝎生母,谋杀亲夫,他的前程从现在开始就断了。
戚家的未来仕途,也被冰冷地打断,很难翻身。
这样冷酷的,几乎一招就要将承恩公府置于死地,让承恩公府没有喘息余地的做法,听起来就像是魏王的手笔。
或许,有人是想为宁氏的前夫讨回公道,因此才策动了这件事,可魏王却绝不会简简单单为了所谓的善心就去做大费周章的事。
他打定了主意要把承恩公府彻底打压,让承恩公府衰落,在京都再也没有办法立足。
而承恩公府牵连着宫中,那戚家的女人,无论是与戚家有没有反目,恐怕都要受到影响。
承恩公的双手都是凉的。
顾不得身边欢天喜地的承恩公夫人,喃喃地说道,“好狠的心!”
他这话,说的自然是魏王。
魏王却并不觉得自己狠心。
他所信奉的,只不过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罢了。
甚至当听说宁氏被锁拿进了大牢, 魏王便冷笑了一声。
“承恩公坐不住的。”他一边命人去守着在承恩公府面前算得上是没有权势的那一家子人,务必不要让他们受到承恩公的伤害,一边对自己的妻子轻声说道, “他如果对宁氏袖手旁观,那戚家二房就爬不起来。如果他想救她, 撑住承恩公府的声誉……一个竟然帮着罪人,不问公道与律法的人, 就算宁氏能脱罪, 他恐怕在朝中的影响力就全完了。”
当初承恩公因为戚三老爷那件事,已经失去了朝野信任。
他再想要为宁氏张目,那朝中谁还会信任他, 尊重他。
“他会救她。”戚颜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知道承恩公的心性。
因此,她也知道承恩公会如何选择。
所谓的公道良心,从不是承恩公的信念。
他只求戚家的荣华富贵,求自己的权势滔天,哪里管别人的血泪与死活。
因为知道承恩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戚颜的心里对承恩公愈发厌恶。
她虽然也知道承恩公最近身体不好,却没什么更在乎的,只是听说宁氏被锁拿进了大牢, 已经养病日久不出门见人的承恩公这一次竟然出现了。
他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到处奔走,希望说动一些衙门的人, 把宁氏给救出来。
可这一次,因成王与魏王都在盯着, 没有人会理会承恩公。
承恩公只能去见了宁氏一面。
宁氏哭哭啼啼不知说了什么, 承恩公铁青着脸走了。
这些事,戚颜全都知道。
等衙门在审理了这桩多年之前的案子,又有许多其他的细节要去搜罗, 因此只羁押了宁氏之后,戚颜见这件事很顺遂,便也不必让魏王整日里围着这样的事转,由着魏王去忙公事,自己跟进。
那家人本以为承恩公府会带给他们莫大的压力,没想到成王府与魏王府护着他们,没有让他们受到戚家的伤害,因此格外感激,上门来道谢。
戚颜就想到了阿娇,问及他们对阿娇的态度。
阿娇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家不知道。
可说起阿娇的时候,那家人显出了非同一般的冷漠。
“那是兄长独女,我怎么可能不疼爱想念。”说起当年的事,那宁氏亡夫的弟弟便对戚颜坦然地说道,“当年兄长任上病没了,她的母亲又丢下她一走了之,我千里迢迢去了边关,想要带孩子回家养育。毕竟这是兄长独苗,虽然咱们家不算大富大贵,可好好养大一个孩子却使得的。”
他去了边关,一则要带年轻过世的兄长回老家安葬,另一则就是为了抱孩子回家养。
“可那时候,有位将军夫人死活不让。口口声声,大声嚷嚷我们会刻薄孩子,说孩子寄人篱下,往后不知道多可怜。”
阿娇的叔父木然地说起当年的事,抹了一把脸说道,“那位夫人闹得厉害,笃定了我们不是好人,身边还有好些女眷跟她一块儿挤兑我们。我……我忙着要把兄长入土为安,实在没有精力。见她死活不肯把孩子给我们,一副我们要谋财害命的样子,就想着把兄长家里的财产都留给那孩子,以后再接她回来。”
这些事,涉及到了当年的内情,是王栋都不知道的。
本作为阿娇的养父,他想着问问阿娇这叔父对阿娇是送去出家还是什么的态度,没有想到听到这话,不由惊呆了。
当年,他妻子口口声声可是阿娇的祖父家不肯养她,才把阿娇接在身边。
可如今,却反而是他的妻子抢了人家的孩子。
还没有给人养好,养成如今这样一副可恶的脾气。
“这件事,我竟从不知道。”王栋坐在一旁喃喃地说道。
因已经拜见过魏王府,且王栋帮着他们一家人安顿,守护他们,阿娇的叔父便露出几分愧疚。
“一开始,我们心里也怨恨将军,让我们血脉分离。可这些年我们知道那孩子在将军的府上受尽宠爱,将军很疼爱她,且将军夫人也说,作为将军养女,出身更显赫一些,比留在咱们家里只嫁个寻常百姓人家好得多。因此我们才不再提及把孩子接回来。”
他顿了顿,就安慰手足无措的王栋说道,“将军夫人也是好意。或许,没爹的孩子的确更可怜。为了这个孩子,”他低低地叹气说道,“我当年本想把兄长的财产留给她,可谁知道那女人……宁氏心狠,卷了能收拾走的金银细软跑了,留下的只有少少的钱财。恐将军府养孩子要花费得多,每年我们都往将军府送二百两银子。知道这点银子不被将军夫人放在眼里,并不多,可也是我们尽力拿出来的,对孩子的一份心意了。”
王栋,王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脸色铁青。
他在边关一向不多去在意后宅之事,将中馈托付给妻子,从不问及。
因此,他实在想不到,早些年妻子口口声声对阿娇薄情无义的祖父家,每年竟然还给将军府送了银子的!
被蒙在鼓里的惊怒,让王栋几乎忍耐不住,立时就想回去质问自己的妻子。
他的脸色铁青,瞧着难看极了,这样微微狰狞了的脸色,让阿娇的叔父疑惑了一下,便对安静细听的戚颜说,“这些旧事,我并不想再提。如今与王妃说只不过是想让王妃知道,对阿娇这个孩子,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他疲惫地说道,“打从回了家,她吃穿用度都是头一份,家中孩子们有的她都有,孩子们没有的,她也有……我父亲格外疼惜她,想着她没有养在咱们的身边,实在可怜。可她一转头就跑了,不仅跑了,还是哄了家中年幼的堂妹一同去钻人山人海的庙会,趁着人多拥挤,冲开了跟着的奴仆跑了。她把她堂妹丢在庙会上,孩子小,险些丢了。”
戚颜不由露出几分关切。
“孩子没有受惊吓吧?”
若是年幼,与仆从又失散,一个落单的小姑娘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好。
想一想,她的心里也生出了后怕来。
“受了惊,那孩子大病一场,那是我最小的女儿。”阿娇的叔父苦笑着说道,“因这件事,我心里也恼了。明知道她嘴里天天念叨什么王爷王爷的,知道她八成是上京来了,我也没有找她。她心里没有咱们一家子,我不愿意做以德报怨的事。难道只有兄长的女儿是人,我的女儿就不是人,活该被人祸害不成?”
他因小女儿受到的伤害,恨极了阿娇。
因此,知道阿娇是往京都跑,他都没去找,甚至都没有往将军府去报信。
这样的报复,或许被旁人会说一句过于刻薄了。
可戚颜却并没有怎么想。
为了所谓的爱情,身边的人死活都不在意,她只会说阿娇更可恶些。
不过阿娇叔父今日说这些话,却不仅仅是在对戚颜抱怨。
而是他摆明了不会欢迎阿娇回到家里去。
这倒也是情有可原。
戚颜便看向王栋轻声问道,“既如此,就让阿娇在庄子上种地?”
王栋虽然心中惊怒,被妻子这么多年颠倒黑白气得双手哆嗦,却努力对戚颜挤出笑容来说道,“王妃不必担心她。让她在庄子上种地,是以为她没有犯过错。如今,她做了那等恶事。”
把小姑娘丢在庙会上自己跑了这种事,王栋不能容忍。他脸色微微沉着地说道,“我送她去边关挖煤。”
阿娇既然不知道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可能会受到什么伤害,那王栋就教教她。
他不可能把阿娇送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作践。
不过,让她过上十年在煤矿挖煤的日子,让她知道知道另一种生不如死,还是可以做到的。
戚颜垂了垂眼睛。
她微微颔首。
“既如此,那就随王将军吧。”
阿娇的叔父微微诧异,却并没有为阿娇求情。
毕竟,如果他的女儿当日险些会遇到更不好的事。
“好了,让她去见宁氏一面。我想看看,她是会原谅她的母亲,还是怎样。”戚颜只是最后想确定,阿娇到底有没有心罢了。
她吩咐了一声也就罢了,也没有兴趣去看阿娇与宁氏的母女见面。
不过据说在大牢里,阿娇与宁氏母女抱头痛哭,她几乎是瞬间就原谅了自己的母亲。
阿娇的叔父知道以后,就彻底不管阿娇的事了。
倒是宁氏没有想到会遇到自己当年的女儿,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心里有了一个更厉害的主意。
她对已经生得花容月貌,娇艳美丽,又渴盼她带自己回承恩公府做世族贵女的女儿极尽慈爱,将自己抛弃她说得那么迫不得已,又展望日后疼爱她,爱惜她,让阿娇感动得眼里只剩下她了,母女俩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阿娇甚至愿意为宁氏作证,自己的父亲是病死,所谓的毒杀是阴谋陷害。
这就涉及到了戚二老爷的死因。
衙门又开始找上了承恩公府。
因知道他们试探着要给戚二老爷验尸,承恩公想到宁氏的话,不由抽搐着眼角,将他们劝走。
到了这一天的夜间,承恩公带着心腹出现在死寂的戚家的祖坟。
命人将大桶大桶的桐油淋在弟弟的坟头,承恩公漠然地往坟头丢了火把。
眼看着大火冲天而起,转眼之间戚二老爷的坟头就被烧得精光,承恩公轻叹了一声。
“二弟,为兄也是迫不得已,你可别怨我。”
他只是为了守护这个家,有什么错呢?
承恩公觉得自己没错,却不知道魏王府的人早就在盯着戚家的一举一动。
眼见戚二老爷坟头起火,他们就往魏王面前禀告。
魏王并不恼怒,相反,还对戚颜笑了笑。
“你看,用不着咱们动手,他自己就把戚二给挫骨扬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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