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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二郎陆显无言地看着他们讨论周子波该不该离开,周子波若是寒门之首,名士周潭的弟子兼义子,她名望足够,想要寒门资助,出兵器、出粮草,都可行。且周子波于建业半年来的行事,可见其办事的妥善能力。
不好的是,周子波羸弱多病身,是否撑得起长途跋涉;
北国使臣团联合建业的一些利益体盯着陈王,周子波带人离开建业后,是否能躲得开对方可能的追杀。
周扬灵静静听着诸人对她的质疑,待他们话落了,她才开口温声;“诸位放心。我虽体弱,却只是娘胎里带的病根子,寻常小病小痛,大事上无损,不影响行远路。”
“追杀自是会有。然猎手是谁,也未可知。只消公子助我,难说我不会反助公子,助公子判断出政敌?”
周子波语速不紧不慢,侃侃而谈。在她身旁,陈王殿下目光亮极,紧盯着她,完全忘了其他人。
陆显沉默着听,渐渐便听出了他们讨论事情的复杂性。这位看着温厚沉敛、实则一派天真的郎君略微自愧地笑了笑,想自己到底本非谋士,可以预见危机,却难以解决危机。只是他站在旁观者角度,几次看周子波,看多了,有几分眼熟感——
在他的梦中,周扬灵和罗令妤并称“建业二姝”。罗令妤艳得自不可方物,周扬灵秀得若人间山水。自古美人不见美人,陆二郎的罗表妹对周扬灵或多或少地嫉恨、忌讳,和周扬灵的关系不熟。有周扬灵在,罗表妹几乎不在。正因为缺了这层关系,陆二郎在那个梦中,没怎么见过周扬灵。只偶尔远远望过几眼,觉得此女貌美至极,病若西子,气若幽兰。
现实中所见的周子波,则是秀致尔雅、虚怀若谷的名士之风。少年郎君俊俏,一如时下所有被追捧的美男子一般。他虽清瘦,然眉目间的英气、大度,举手投足间洒脱的胸怀,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女气。
陆二郎觉得眼熟,然他没有认出眼前的周子波,正是他梦里的周扬灵。
他尚没有认出,从未见过周扬灵的陈王刘俶,此时虽产生了些怀疑,却依然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如周郎这样……如周郎这样的俊才,自己在奢求什么呢。
心里起疑,刘俶让人去宜城查,周潭是否有个弟子叫周子波。随从要去时,刘俶又多加了一句,周潭的女儿周扬灵,是何性情的人,是否有可能、有可能……陈王没说下去,让迷惘的随从自行摸索自己话外之意。
然无论查出的结果是什么,这两日,受陈王门下的幕僚一致认同,周扬灵是要悄悄离开建业了。她打算先南下,取了父亲门下所捐凑的粮草;之后绕路北上,与可能有的追杀玩一出黄雀在后的游戏;最后平安到南阳,相助北方军士。
此一路情形多变,需周扬灵随机应变。周扬灵与人讨论相关事宜,定好了行程。走之前的一日,她特意登门陆家,见了罗令妤的亲妹妹罗云婳一趟。罗云婳小娘子依依不舍地托她为姐姐带信带礼物,要周郎问问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娘子怅然,揉眼睛时眼圈微红:“……我从来没和姐姐分开这么久过。她在时我嫌她总管我,她不在我又担心她,怕她惹事。”
周扬灵揉她的发,与小娘子说话时不是对小孩子的那种哄骗,而是像与大人对话一样态度诚恳:“定不负婳儿所托。”
罗云婳一愣,诧异地仰头看了这位眉目温润的郎君一样,有些懂当初为何有段时间,姐姐会对这位郎君心动了……周郎温柔,涵养甚好。
待周扬灵忙完这些,驱车回到周宅所在的巷子,月凉如水,夜色已深。劳累一日,次日要远行,难免精神不济。然周扬灵在巷口下了车,缓缓与小厮一道步行回府邸时,却看到两边高墙如压,夜光幽蓝,一位面容秀丽的郎君皱着眉,在她府门外徘徊来去。
陈王刘俶在周宅外踱步,眉头蹙着,脸色时青时白,仰头看从墙头长出的树荫时,仰起的脸上神情,专注又迷茫。
直到身后一道温和声音诧异响起:“殿下?”
刘俶一惊,回头便看到周郎。他脸白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傻事。在周郎温润的眸子望来时,他脸色更白,却也一下子涨红。他沉默半天,轻声:“睡、睡、睡不着,散散步,就、就、就到这了。”
他是放不下她,几番犹豫,明知不该,却还是过来了。
而说完话,刘俶就自嘲一笑:一和周郎说话,他就像傻子一样。
然而周扬灵并不嘲笑他,小厮叩门时,她还邀请他是否进去喝杯茶。陈王却往后退开,看周郎如看洪水猛兽一样,仓促摇头。周扬灵眼波微动,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既然他不进来,她拱手告辞时,陈王又在背后鼓起勇气:“明日,怕,被政敌,看到,我、我不能送你……你、你小心。”
周扬灵温和的:“是。多谢殿下关心。我在建业受公子照顾良多,此次自该回报公子。且我政见与公子相同,自然愿意相助陆三郎。”
刘俶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周扬灵便再次告别,然她又再一次地被身后的人喊住。往往复复,一而再再而三,冰雪聪明的女郎意识到了什么。最后一次转身看向身后青年时,她被陈王拽住的衣袖,袖中手腕分明僵了一下,只陈王沉浸在自己难堪的心事中,不能察觉。
刘俶沉默地从袖中取出一方雕着木兰的檀木小匣,匣子打开,里面安静地放着一个香袋。
刘俶短促地、勉强地笑了一下,手指那香袋时,都几分无力:“开、开善寺大师来宫中讲佛,我母亲,求的。我,多拿一个,给、给你。里面,有大师给的符,你,不要拆。不然,不灵。”
周扬灵接过这个香袋,手指擦过香袋上所绣的花草。绣工粗劣,线头布料却上等。她一摸之下,就猜出绣这香袋的人,是出身极高的贵族女。只有贵族女,因不以此为谋生,才有可能有这般差的绣工。配合陈王的话,答案呼之欲出,这香袋,是陈王的母亲绣给陈王的。
他母亲求了香袋给他,他却拿来给她?
周扬灵平静的心湖上,春水生花,涟漪荡起。在刘俶凝视下,她伏身,向他拜了一下,低声:“多谢公子照拂。”
一道门,在二人之间关上。
刘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板,面容清秀,睫毛甚长,他沉静地看着门中的那个人。如以往每一次一样。压抑着心事,藏匿着心事。然这一次又和之前不一样,当他看着周郎时,周郎没有转身。周郎衣袍翩扬,立在门中,同样看着他。
“砰。”门彻底合上。
那若有若无的、欲说还羞的心事,被巷中凛冽秋风一吹,轻轻散开。
隔着一扇门,刘俶靠在墙上,低着眼出神。
周扬灵站在门内,漫不经心地摩挲香袋时,发觉香袋的口已被封住。她迟疑了下,还是让下人取来剪子,拆开了这个香袋。拆开后,香袋中的药香、花香扑面,而她翻开香袋,四处寻找。没有所谓的法师给画的符,反而是红红一颗相思豆,摊放在女郎白净的手心中——
原来他母亲不是求了符来保佑他,而是做了香袋,想让他送给心仪的女子。
俯眼望着这颗相思豆,周扬灵指尖轻微地颤了下,心脏不合时宜地抖了一下。
慢慢地靠着墙,女郎握紧手中相思豆,刹那间听出那没有说出口的心事,洞察那人为何这样相助自己。夜深露重,在门外徘徊,那人又图什么。正是那句不当其时、正当其心的话——
心悦君兮,既盼君知,又怕君知。
……
一墙相隔,心事难言。
然不合时宜的,周女郎蹙眉纠结:陈王到底是倾慕她,还是……有龙阳之好?
……
建业周扬灵告别之时,北方战乱之城间,陆昀和罗令妤已经上路,返回南阳。汝阳战事交给衡阳王来顶,陆昀迫切地需要回到南阳,好与汝阳之城战相配合,共同歼敌。赶着行程,马日行数十里,夜里仍宿在官方驿站中。
罗令妤因身体不适,早早入睡。
陆昀例行批改政务,写信回信到深夜。夜深了,回到房舍中,掀开床帐看到帐中安睡的女郎。春夜下的海棠一般,长发凌散落在枕间,埋于锦衾一半的脸颊因睡熟而绯红。那样凌乱的、无知无觉诱人采撷的美。
陆三郎喉结滚了下,难堪地侧了脸,放下了帐中。他看到她这样,就忍不住心荡。然他不该孟浪至此——她被他弄的伤处还没好,她腿又痛;且公务甚忙,陆昀仍忌惮着,怕她在不该的时候怀孕。
他暗自后悔,那日鬼迷心窍碰了她,食髓知味、不能忘却,现在想来,并非什么好事。
陆三郎狼狈地离开屋舍,回去了驿站为自己安排的房间,洗漱后,他意识过度清醒,因一门之隔、总想着某人,他彻底睡不着。陆昀干脆煮了茶来喝,顺便传唤随从,继续办事。
晚上都没法安然睡的随从苦不堪言,睡熟的罗令妤也不知陆三郎居然亲手烹茶,她可从未享受过他煮茶的待遇。
半夜里下了雨,推开窗,之前那场雪后,冬日慢慢到来,窗外已无了多少绿意。陆三郎靠窗而坐,听着雨声沙沙和炉上茶水汩汩声,随从进来:“郎君,范郎被带来了。”
……
时隔数日,背着罗令妤,陆昀终于弄清楚了罗令妤被掳一事背后的故事。他怒不能抑,自不能放过范郎,也要质问南阳范氏是何目的。写信去南阳,范家理亏,自是退让认输。让陆昀意外的,是那脾气执拗的范四郎范清辰,这一次都没有反抗。
范清辰认栽。
雨声绵绵,范清辰被随从领来,看到那坐在床边的俊秀郎君。郎君披青色襕衫,手下煮茶,浑不在意投来一眼,分明对他忌讳,却并没有冲动得不可一世。
范清辰自嘲笑,坐了下来。
听陆昀说起自己和范家的谈判,范家的赔偿。范清辰沉默。陆昀取了范家给的退亲书来,让范清辰看。这位傲慢的郎君不把他当回事,谈话办事直接与他父亲对接,只在事成后通知他一声。
范清辰将陆昀当对手,陆昀却自始至终,都在和范清辰的父亲范君对话。当日在建业是,现在在南阳也是。陆昀不把范清辰放在眼中,自食其果受了教训。同时,也让范清辰更为气怒。
经过数日,陆昀早已冷静下来。见到范清辰,也不会怒得失去了分寸。陆昀语气疏离:“范君已将退亲书送来,自此令妤与范家彻底无关。但为以防万一,我还是需要从你这里拿走那封婚书,以防有人趁机作乱。你父亲说,那封婚书,被你偷走。现在在你身上吧?”
范清辰神智恍惚的:“我可以交出婚书,可以退亲……”
他声音低下头,头也垂下去。他半晌不说下文,陆昀就安静地烹着茶,那样的随意,骨子里的藐视显而易见。范清辰猛然抬头,眼睛奇亮。他盯着陆三郎,眼底布满红血丝,神情几多癫狂诡异:“……你让我如何?你若是我你能如何?我比你差在哪里?若是当时城隍庙,你在那里,你就能护住她么?你也是文人!非武将!对方可是北国军队中的先锋兵!你能如何?!”
陆昀顿了一下。
是,他是文臣,非武将。他的武功不高,但他的武艺起码有行刺敌人而从中安然退出的水平……也许是因为陆三郎平时总是文士风范,在南阳又没跟人动过手,大家才有这种误会吧。
眼下面对癫狂的范清辰,陆昀瞥目:“我为何要告诉你?”
范清辰发着抖:“我要知道答案!若是你,你会如何做……你说了,我就交出婚书!日后从罗妹妹眼前消失,再不去烦她。”
陆昀望了他一眼,判断他话中的真假。良久,陆昀才道:“若是我,当日汝阳城破时,我就不会走。怎么可能到城隍庙去?”
范清辰一怔,然后讽刺:“你倒是忠义之辈。”
陆三郎翘唇,继续刺激他:“若是我,我根本用不着掳走她。在南阳时,我便会让她心甘情愿喜欢我。”
范清辰眸子一暗:这个悖论……陆三郎和陆三郎自己,比起来谁更厉害。这如何能比?
范清辰怒:“我说的是城隍庙那夜!你为何总扯之前?该不是大名鼎鼎的陆三郎,遇到那夜和我一样的情况,也救不了罗妹妹吧?”
陆昀摇了摇头,似觉得他可笑。
在范清辰冷眼中,陆三郎幽幽道:“若我在城隍庙……我的手下随从,根本不敢对我动手。我如果要救人,手下只能听令,不得反抗。明知我心慕她,却还敢对我下手带走我……这样的下属,杀了就是。”
范清辰一震,肩膀僵起,呼吸急促,意识到了些东西。
陆三郎俯下眼,淡淡的:“你的侍从听你父亲的话,听范家的话。你不过是范家的一个普通郎君而已,受着家族庇护,你走不出家族的影子。我和你不一样,自来,我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做主的。”
他是陆家二房唯一的郎主,他自幼年就要为二房大大小小所有的事务定下章程。建业陆家当家的自然是陆相,非陆昀的父亲。陆昀父亲去后,陆家嫡系怕遭闲言,本身又不缺二房那点儿财产,他们对这个回来建业的小三郎,自来是敬而远之。嫡系如此,陆家的旁系自然也忌讳和二房扯上关系。自小的锻炼,自小的背后无人只有自己一人。特殊的成长环境,让陆三郎本性孤独、缺乏安全感,同时,也让他习惯了凡事自己做主。
或许父母的早逝,总算给他留下了一些好处吧。
范清辰眸子一暗,彻底静了下去。原来,差距如此大。一个是郎主,一个只是寻常郎君。一个万事自己做主,一个从来身不由己……范清辰颤声:“我明白了……原来输给你,是这样的。”
他闭了目。
再无多少抵触偏执感。
偏执让他救不了罗妹妹,反而会害死她。他想她至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可是她真不在了,他痛得心如刀割。
城隍庙那一夜、那一夜……当他被侍从点穴掳走,当他浑身僵硬地瞪直眼,看着那女郎张皇地冲出庙,紧张地解缰绳跳上马。他记得她不会骑马,记得她运动极差……她被逼的走投无路,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军人扑杀冲出,向她追杀而去。
雪下大了,天地惶惶失了路,她骑上马逃亡时,又岂会知道她的目的在哪里。
范清辰眼睁睁看着,肝肠寸断,心死如灰。
咬紧牙关,却被压力压得,肩膀垮下,想自己彻底失去她了。
陆昀:“婚书呢?”
范清辰喉咙里带哽,喃声:“……你能离开,让我见罗妹妹最后一面,给我们留些时间么?”
陆昀随意的:“不能。”
他的茶煮好了,炉中火灭,点点星星,照着他在黑暗雨帘后模糊的面容。听他淡声:“我的女人,岂容你觊觎。”
范清辰心脏一痛。
他深吸口气:“婚书我没带在身,我回去取,天亮前回来拿给你。”
陆昀眉一扬,示意“请便”。范清辰起身,退出屋子。陆昀傲慢,都不肯起身相送。室中茶香四溢,陆昀手法娴熟地给自己倒了茶,脸向窗外扬了扬:“跟上他,他不作恶,不必拦他。”
随从一讶:“……郎君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
陆昀不在意地笑了笑:同是男人,他又多敏,如何能不知呢?
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许多事情,没必要泾渭分明,非黑即白。
……
心事放开,许是太累了,茶还温着,陆昀却靠着窗,闭眼混沌睡了一会儿。
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大约与范清辰说的太多,窥见内心秘密,他在梦中,回到了自己刚到建业的时候,回到了和陈王刘俶相交的时候。
寂寞的、胆怯的陆三郎需要朋友,刘俶需要人庇护……那场落水,是两人相交的开始。
刘俶小小年纪,长在宫廷,比长在边关的陆三郎心机重。然后来的年年月月,陆三郎长大,幼年时看不明白的,早已看懂。看懂了,初时耿耿于怀,后来已不在意。
落水一案,从一开始就是刘俶投诚的阴谋。
刘俶心狠,为此付出一世口吃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对于一个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来说,太过沉重。若是被人知道,刘俶哪怕得了陆家的庇护,也断了称帝的可能。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实在不必说出来给彼此难堪。
陆三郎知道事情的缘由,他可以放心;他唯一弄不清楚缘由的,只有对罗令妤那莫名其妙的、无缘无故的爱。
是以会纠结。
会不舍。
但爱的缘由也不必泾渭分明。那爱起先要徘徊摇摆,往往复复,最终要纠缠不清,誓死不归。都是命运。
……
雨沙如诉,天地清清。
睡梦中,断断续续的,听到“啪”声,像是花枝折断、砸在窗上的声音。
“罗妹妹,罗妹妹……”
那声音含含糊糊的。
罗令妤从梦中惊醒,拍着胸茫然地坐在床上。木窗闭着,她却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那让她毛骨悚然的声音,几乎是一听,就听出是谁。罗令妤犹豫了下,想到陆昀就在隔壁,范清辰不敢胡来。她摸索着下床,拿起床头的油灯,摸到了窗口。
想他若是胡来,她就拿灯台砸他。
罗令妤推开了窗,俯下身,看到窗下站在雨中、仰头看她的范清辰。
天未亮,雨未停,他站在雨中,看到她推窗时,眼睛亮了一下。这样不含暴虐情绪的清亮眼睛,让罗令妤恍神,好似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范清辰还在她面前伪装,还作出一派温润似玉的样子。
眼下,窗下的郎君见到她开窗,笑了起来,明朗无比。范清辰浑身湿漉,他看她半天,忽然想起一事。他从袖中,郑重其事地取出一张纸,向上摊开,让她看清。
天光微微,罗令妤其实没看清,但看到红色朱砂印,官寺印章,她猜出了这是什么——她与范清辰的婚书。
罗令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要拿此威胁她。
但是没有,当着她的面,范清辰展示了这纸婚书后,将这封书,撕了干净。碎纸沾上水,枯蝶一样洋洋洒洒,落到地上。雪白微粒,落在那衣袍潮湿的郎君周边。
范清辰深深看着她,慢慢的,露出一个清和的笑。
不再强取豪夺,不再迫她逼她,不再看她惊惶的清水一样的眸子。
他低声:“罗妹妹,我此生最慕你。”
“但是……再见了。”
再也不必见了。
他撕了婚书后,对那发怔的美丽女郎看许久,背身走开。梨花照水一样的美貌,在乱世中夺目逼人的红颜,当年初到南阳时瘦弱的小乞一样的女孩儿……都离他远去了。
他走入雨中,落下那颗对她充满爱慕的心,无数细针一样的雨砸向他。范四郎满心凄艾麻木,然他终于放过她了。
……
茑与女萝落地,啪嗒一声,将梦中人惊醒。
陆三郎睁眼,得知了随从的相报,叹口气,将手边凉了的茶浇到了窗外。山水潮润,清气漂浮,雨帐后微光蒙蒙,天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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