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你看,无论你觉得这个世...)
初代妖皇眼中的诧[se]更深,笑意也更浓,她第一次稍微前倾了身子,连声音都更柔和了一些:“为什么?”
她以为自己会听到很复杂抑或充满了哲思的回答。
但凝禅只是说:“因为我看到了它的崩塌。”
“二千世界,崩塌的何止此处,你要是都想要救,救得过来吗?”初代妖皇注视着她。
凝禅奇怪道:“二千世界关我何事?我只是在这里生活过,在这里留下过痕迹,所以我想要这些痕迹和遇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不止是一场虚无而已。”
初代妖皇看了她片刻,笑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支撑这个世界的力量,是招妖幡。如果你今[ri]不拿走招妖幡,[ri]后也总有人会拿走,这里总会坍塌。要么你亲手让这里塌陷,要么将这里[jiao]给未知,你来选。”
这是最难的选择。
又或者,这是最简单的选择。
因为凝禅只能选择拿走招妖幡。
恢复了记忆后,她自然知道,虞画澜来此的目的。
此番如果他一无所获,那么他定然还要再第二次来取招妖幡。他对招妖幡势在必得,若非此次是她搅局,恐怕招妖幡还是会落入他的手里。
甚至于上一世……
凝禅怀疑上一世的时候,招妖幡就落入了虞画澜手里。
只是不知当时他在面对初代妖皇的时候,又是如何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如何最终拿到自己心中所想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凝禅倏而抬眼:“这里分明是你创造的世界,你甘心让它这样坍塌?”
“那又如何?”初代妖皇笑容淡淡:“我创造的世界还少吗?彼时的妖域是我的,彼时的浮朝大陆也是我的,如今的幡中世界不过沧海一粟,我若想要将其碾在脚底,又如何?”
凝禅沉默许久,终于慢慢抬起手:“把招妖幡给我。”
初代妖皇又恢复了那副老妇人的模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然后呢?”
“既然这里是招妖幡支撑的世界,若我拿到招妖幡,我总可以试试,能不能将这里维持住。”她稳稳抬着手,不避不让地看了过去:“你应当不会阻止我这样做吧?”
初代妖皇笑了一声。
她不回答凝禅的问题,只是再一拂袖。
凝禅意识骤而沉沉。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识重新坠入了幡中世界里,只是这一次,她看到的,是最初始的幡中世界。
依然是那个奕剑宗,然而宗门清朗,人族与妖族并肩而立,没有高低贵贱,自然也不会有堂上那样满[kou]万物平等、实则却对她说着若非虞小师兄,你这种小妖岂能有此造化的夫子。
万物在这里曾经平等。
可人终究是人。
幡中世界的时间向前流淌,斗转星移,终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分明还在上着万物平等的道法课,却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想。
这四个字的存在,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存在过,但更像是冰冷讥诮地嘲讽着说出这四个字的那个人的……一场梦。
说出这四个字的人,是初代妖皇。
这位杀戮深重,曾经以一己之力让大半个浮朝大陆都泼上了滔天的血海的初代妖皇,在心底深处以招妖幡勾勒出来的幡中幻梦世界的底[se],却竟然是简单的四个字,万物平等。
但她失败了。
所以这个幡中世界的存在,就像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的失败。
初代妖皇的声音在凝禅耳边响起,依然带笑,却是冰冷的笑。
“纵使如此?”
凝禅猛地从幡中世界中醒来,招妖幡已经在她的面前,只需要她抬手便可以得到。
初代妖皇静静注视着她:“你大可以拿了招妖幡,便将幡中世界的一切都忘记。”
所有的一切从凝禅眼前流淌而过,她抬手,并不迟疑地握住了招妖幡:“纵使如此。”
她终于露出了在见到初代妖皇后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我可以忘了一切,但这一切毕竟存在过。”
有灵息自招妖幡而起,顷刻便没入了凝禅掌心,在她握住了招妖幡的那一瞬,她便已经与此幡心神想通,她有些失笑地听到了招妖幡此前对她的些许抱怨,更知道了要如何维系幡中世界——
很简单,也很难。
只要这世界之中,仍有人在坚持,不让所有的[se]彩褪去,光华熄灭,这一方世界,便会自然存在。
“要打个赌吗?”初代妖皇勾唇一笑:“赌这里是否还存在。”
凝禅想了想,道:“可以赌。”
她的意识猛地下沉,幡中那片在她离开前已经褪[se]风化的世界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黑白两[se]再褪去一些,已经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机,肆虐的风再将灰[se]涂抹均匀,俨然是想要连深浅不一都抹去,让这里成为彻底的、均匀的、没有任何变化的荒原。
凝禅的意识在空中漂浮,见过万里大地,却一无所获。
直到她耳中突然有了兵刃相接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
一抹[se]彩闯入了她的眼中。
在所有的灰白中,那样的[se]彩太过珍贵,也太过耀眼。
青[se]麻布道服的小妖阮龄还在挥剑。
他的剑,是她赠给他的那一柄,纵使足够锋利,在砍断了这么多条想要侵蚀他的雾气后,也变得卷刃豁[kou]。
支撑了这么久,他灵息本就并没有这么多,他甚至已经有些无力地显出了一部分原型——手臂和脸侧都有灰褐[se]的羽毛浮凸出来,握剑的手指尖也已经成了爪状。
但他没有停歇。
他还在坚持。
他的嘴里,甚至重复的,还是凝禅被吸入天穹漩涡之前,读嘴型时看到的那句话。
“我要保护……在意的人……
“……和这个世界。”
凝禅脸上的笑容倏而绽放。
她自坍塌天穹而落,她的意识凝成了有些虚幻的身影,从黑白之中踏入了阮龄身前的这一片最后的不放弃。
“你做到了。”她笑着看向阮龄,然后一指点向他的额头。
醒灵的生机焕发,阮龄原本已经力竭的四肢重新变得有力起来,他有些枯槁灰败的肌肤回到了原本的弹[xing],而整个世界也以他为中点,一圈一圈外扩,变得重新有了[se]彩。
所有的一切都在回退。
天穹漩涡吸走的琐碎被退回,残缺的舍屋檐重新落了红瓦,剑湖的水被送回,阮龄手中长剑的豁[kou]也消弭不见,重新变得锋利。
肆虐的风渐渐柔和,变成了一场[chun]。
一场[chun]里,理应有雨。
于是雨落[su]如油,生机随着雨落[chun]回大地,阮龄的眼瞳骤而有光,他拿着手里的剑,好似大梦初醒。
“咦,我怎么在这里?”他有些错愕地左右看了看,又低头看向手里:“欸?这又是哪来的剑?”
——回退的世界里,已经将这里搅乱的命珠持有者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
小妖阮龄不再有天下第二剑的凝禅教他寥寥几招剑式,不会在黄昏时分摸出身上仅有的几块灵石去买一笼牛[rou]包子,蹲在墙边,只等着有提着剑气喘吁吁的少女从墙头翻下,一手拿着[rou]包子,一手给他比划几样剑式。
但终究有什么东西留了下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曾经拯救过这个世界的剑。
山雀小妖挠了挠头,不解极了,却莫名对这剑心爱无比,他珍重地将那剑擦了又擦,小心收起,转头又看到了凝禅的身影。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莫名开[kou]道:“这位道友也是来用晚餐的吗?牛[rou]包子可好吃了,要一起来两个吗?”
凝禅笑了起来:“好啊,你先去,我稍等就来。”
阮龄抱着剑,冲她挥了挥手,笑眯眯一溜烟跑远了。
凝禅站在原地。
她只是一缕意识,[chun]风吹来,也只会穿过她的身躯,灿阳洒落光芒,她也不会感觉到任何温度。
但她却觉得阳光温暖,[chun]风缱绻。
“这个赌约,我赢了。”她轻声道:“你看,无论你觉得这个世界有多糟糕,总有人在竭尽全力地保护和爱着这个世界。”
“从这个角度来看,你创造的这个世界,并不算是糟糕透顶。”凝禅笑了起来。
她的意识回落,重新睁眼,看向面前神[se]复杂唏嘘的老妇人,笑容更真挚了点:“至少,奕剑宗的牛[rou]包子,是真的很好吃。”
“这不是一个赌约。”凝禅继续道:“我赢了,你也没有输。因为这是你心中想要的世界。”
初代妖皇长久地看着凝禅,她有些唏嘘,有些感慨,也有些出神,但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一缕残魂。
一缕本体早已陨落了太多年的残魂。
她的一切情绪[bo]动,一切喜怒哀乐,都只是历史中的一抹尘埃。
但这并不代表她以招魂幡勾勒构建出的这个世界一无是处。
至少她尝试过。
她失败了,却也不是那么失败。
有人……至少有一个人,在因为纯粹的爱,而支撑着整个世界。
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想。
“你很好。”初代妖皇慢慢道:“有你拿着招妖幡,我很放心。”
老妇人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起来,她夙愿已了,招妖幡也已经[jiao]给了在她心中最合适的人,那么残魂便也没了停留在世间的理由。
临行之前,她又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凝禅。
“对了,还有一件事。离开这里后,你选择让所有人都忘记这里的一切,还是记得?”
凝禅低眉,抚过怀中的招妖幡。
“都忘了吧。”
忘了这里曾有一个失败的乌托邦。
忘了她能使用至少两道灵脉。
忘了她曾经以九转天的境界单杀了无极境的虞画澜。
更何况,她既然如今成了招妖幡的主人,往昔的一切细节在她的心头更加明了了起来,她又哪里还猜不到,虞别夜在进入此方世界后,虽然新生一场,却或许是有了前世的一些细枝末节的记忆。
否则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生死不悔。
她呢喃着再重复一遍,弯起眼睛笑了笑,看向身形愈发虚幻的初代妖皇:“都忘了吧。”
也忘了本就不应存在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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