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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探机杼巷


但他想错了,家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安安静静一切如常。

  李丹进门以后拧着衣服上的水怀疑地看看四周,却没从仆人们脸上看出些什么。

  怪了,他心里纳闷,往自己小院走,迎面走来个撑伞的清瘦少年郎。

  “下雨呢,五弟你要去哪里?”

  听李丹叫他,李硕抬头茫然地望来:“三哥,你回来了!”

  忽然猛地站住脚,一把将李丹扯到一旁墙根下,不顾他惊异急急地问:“你可经过春秋街了?”

  李硕是李丹同父异母兄弟,和李丹不同他却是父亲逼着从文的,虽不擅长诗词歌赋,但文章经义功夫扎实。

  去年夏收时节过了院试已得秀才功名,原定今春便要娶那陈家长女陈慧过门。

  平时他端着学自师长们的四平八稳仪态,今天走得甚急,且明显心不在焉。

  “是啊,怎么?”

  “呃……可看到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静得很。”

  “咦,不应该呀?”李硕摇头。

  “五弟,可是出什么事了么?”李丹问。

  “你不知道?”

  “我刚进门呵。”

  “哦……,对对。”李硕拍下脑门,犹豫了下,忽然退后半步一揖到地。

  李丹大惊,忙侧身躲开用手扶他,问:“何以如此?五弟有为难处但说无妨,为兄定帮你出头!”

  原来李硕乃高氏亲生,与李丹差两岁,同辈里排第五个,所以在家里唤做“五哥儿、五郎”。

  李丹是本房长子不假,可他亡母是妾。从“礼”上说当然以嫡为尊,故不肯受他弟弟的礼。

  然而俩人年纪差不多,李硕与庶母留下的这位兄长也从无嫌隙。平时不讲究,此时无故郑重起来便把李丹唬一跳。

  “确有事要求兄长相助。”李硕有点犯难。他既想借助李丹,可又怕他惹祸给自己带来麻烦。

  “五弟,自家兄弟但说无妨,干嘛吞吞吐吐?”李丹不满。

  “兄长才由外面回来许还不知道?前些日子传得沸沸扬扬的应天府国子监学子国孝期内狎妓案,天子震怒。

  现牵连我岳父,他已被罢免下狱。外面传说缇骑已快到城中,要将全家索拿往应天府呢。

  你弟妹急得不行,在咱家坐不住非要回去探看。母亲不许,她就求我悄悄跑一趟,我刚得的秀才功名,哪敢……。

  可她在屋哭的泪人般,我只好答应走一趟……。”

  “原来这样。”李丹点头,略略思忖:“不过,母亲定然早已吩咐过禁止你去陈家,所以你其实根本走不出家门。

  想让我代你走这趟好教她安心,对不?这个容易!”说完将手毫不在意地一挥。

  李硕大喜,不过还是赶紧拱手道:“五郎谢过三兄!只是……,千万小心,勿蛮干硬闯,情形不对便速回来……。”

  李丹本就打算再去一趟的,口里道:“放心,五弟且回屋静坐,等我消息!”说罢扯开两条长腿便走。

  路过中厅一想:“不对,走大门出去说不准自己也被门子拦下了。”于是折回身穿过寂静的天井,走穿堂、厨房依旧那般上墙、下树。

  府里各人忙自己手里的事务,竟茫然无知。

  “小元霸”胆子大,想做的事没谁能拦得住他。

  不过李丹并非愣头青。他在街头狂风中磨蹭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放轻脚步回到春秋街。

  并没冒失地闯正门,而是沿巷子踅摸到后边的狭窄夹道,手在两边墙上撑起、双脚蹬住,“蹭蹭”几下上去,熟练地蹿到墙头。

  伸手扒住院墙探身瞧瞧,下边院子黑黢黢地,不远处角门内挂着顶飘摇昏黄的灯笼。

  李丹悄悄翻过来,他早就来过,知道下面是个堆杂物的矮棚,棚顶离墙头不过六尺。

  角门“吱呀”声打开,是个小丫头在前边打着灯笼,后面跟个端盘子的嬷嬷。

  听那嬷嬷嘴里念叨:“唉,夫人这下可该睡安稳些罢,但愿这药管用。”

  “让妈妈辛苦了,您也早歇着,有事我再来厨房这边找您。”小丫头提灯笼照着路,直送那嬷嬷到门口,这才回身朝角门走。

  忽然听个男子的声音低声叫她名字:“月影、月影!”小丫头唬得一颤,听声音熟悉,忙低声问:“谁在那边?”

  “是我,李三哥呀。”李丹从暗处显出身形走过来,月影紧张地朝周围望望,冲他招手。

  李丹几步闪进角门,月影在身后关好门,忙带他到墙角轻声道:“三郎好大胆!”

  李丹笑笑,问她:“二小姐可好,家里如何了?”

  “你都听说啦?”月影叹口气:“县衙来了两位公差住在门房里,府上都不叫出门。

  夫人听见这个事便晕过去了,大小姐被困在君家不敢回,现在上下都是二小姐说了算。大家都怕,不知如何是好。”

  李丹皱皱眉,看来县里尚没有进一步动作,也不曾难为陈家,只是行动被拘束了而已。

  “带我去看看伯母情形吧,五郎和你家大小姐都很着急呢。”

  “也好,”月影犹豫片刻点头:“家里没个主心骨,二姑娘面上沉静,我看她心里也乱得很。三郎你稍等,我去和姑娘说一声。”

  得了李丹同意,月影忙往前头来,进门看见二姑娘站在床前,正瞧着两个丫鬟为夫人尉氏放下障子。

  年轻的宋姨娘一脸茫然地坐在桌边看着屋里的人走来走去。

  “秋菱,你扶姨娘回屋歇息吧。旻月,你先回去睡,早上再来替月影。”

  二姑娘瞥眼看见月影给她打眼色,知道有事情,立即先打发了这屋里的几位。

  看着丫鬟们扶着叹气的宋姨娘离开,她快步走过来,疑惑地问:“又出什么事了?”这话让月影深深地看了眼自己。

  二姑娘陈梦今年才十三岁。长在官宦之家吃喝不愁,生得高挑圆润,个子比同龄人高出几乎一头。

  乌黑的双眸在长睫毛下灵性闪烁,蒜鼻小口、双颊略丰。

  家里虽然突遭变故,但她却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大胆地走出来接待县主簿并安置了公差,又指使下人们各司其职不致慌乱。

  可她毕竟年纪还小,这一问便露出了本心的不安。

  “姑娘宽心,不是出事。”月影说完低低地告诉她遇到李家三郎的事情。

  陈梦脸上微红。

  李、陈两家父辈是同年进士,因此订下儿女婚约。

  李丹府试之后父亲去世,被嫡母以主持家务为由抑留家中,反而让弟弟五郎李硕去考取了秀才,之后回乡订聘了自己的姐姐陈慧。

  对这段陈梦是清楚的。她不在意姐姐与李家弟弟成婚,只是这么一来……,自己与三郎的事如何说?

  三郎中意的是自己,这点陈梦早已心里有数。正在这遭逢变故的关节上,要不要见呢?

  她回身瞧瞧,犹豫片刻点点头:“就请他到东厢房内说话罢。”

  陈梦自来东厢房。须臾,李丹闪进门来,月影在后边随即合上屋门。

  “妹妹,伯母还好吧?”两人见过,李丹先关心地问及陈尉氏情况。

  “还好,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急火攻心晕厥之症,倒无大碍。”陈梦苦笑。

  李丹点点头,轻声说:“大姐儿在我家甚好,请伯母勿念。她很惦记你们,还有五郎。”

  陈梦冷笑:“你莫提五郎,岳家出这样大事他没有来,倒把你搬出做救兵!”

  “按理他是该过来,怎奈我家里下令封门,特别把他看得牢牢地,他那小身子骨你还不知道?读书的种子,哪有我这么皮实?”李丹咧开嘴笑。

  “还有这样自夸的?”陈梦白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地伸出根玉葱似的手指在他脑门上一戳:“你呀,太实在!就算你比他大两岁,也没替人卖命的理!”

  “没办法,谁让我是长兄?”

  “哼,只怕人家人家心里边并没拿你当长兄……。”

  “梦儿……!”

  “好啦,时间紧迫我们不说他。”陈梦赶紧挥挥手,抬眼来认真道:“周都头临走时倒是好一顿安慰,叫家里别慌张。

  不过他也说了,缇骑校尉说,我姐姐若是没过门,少不了要陪着母亲走趟应天府的。若是过了门……。”

  “怎么样?”李丹赶紧问。

  “那,姐姐就是你家的人,虽然不必跟着受罪,可如今天子震怒,你家五郎的功名怕要受连累了。”陈梦说完,抬眼不安地看向李丹。

  “嘶!”李丹倒吸口冷气,他显然没想到这事会牵连到五弟,真是吃了一惊。

  想想李硕起五更、睡半夜,好容易得这个秀才,若因为这事……他可如何能够承受?

  而且他是本朝建国以来饶州府年纪最小的秀才,这名声都已经在外了,想躲也躲不掉!这可如何是好?

  “对不起,因为父亲的缘故,我家连累你们了。”陈梦说着敛衣行礼致歉。

  李丹忙伸手拦住:“妹妹何至于此?伯父新官上任受此无妄之灾,实在也是冤枉!

  只可惜如今国丧期间皇帝的怒气正盛,想来满朝无人敢仗义直言。你们莫急,实在不行为兄替你们去趟京师求告陛下。

  听说当今比我略长,确实英明有为。为兄相信陛下气消了一定能赦免你家的罪名,甚至让伯父官复原职的。”

  “唉,这怎么可能?”陈梦苦笑:“漫说陛下你见得到、见不到,就说京师迢迢万里,哪有那么容易去的?

  三郎你意思我领受了,但万万不可任性,切不可做那知不可为而强为之的事。不然,小妹心里何以为安呢?”

  “这,总不能就算了?周都头怎么说,应天府那边会如何发落你们?”李丹问。

  “这事我说了能算么?”

  二人听声音吃一惊,只听门帘响处,一条大汉低头迈进屋来,

  还未站稳李丹的拳头已经到了,身后陈梦忙叫声:“三郎,是周都头!”李丹这才卸了力。

  那汉子右手掌挡在胸前接了这拳,虽然李丹未出全力,还是让他倒退半步,伸手拉住门框才没倒下。

  李丹看到他身边站着捂嘴吃惊的小丫头月影,急忙躬身抱拳:“小子唐突,请都头见谅!”

  “见谅个鬼!”周都头骂了句,先闪身进屋,然后招手让月影也进来,看她关好门,这才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了,

  指着李丹说:“我见月影在外头杵着,就知道里面有怪,倒没想到是你!你下午闹过天香楼,揍了赵三,这会子居然还有力气来打我?”

  李丹知道肯定是卫雄和他报告的,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我、我以为是哪个来听墙角,不知道是你周都头呵!都头你大人大量,别和我小孩子见识。”

  “哼!我也笨,听出来是你小元霸还往里硬闯,差点撞到你拳头上……。”

  周都头气哼哼地受了陈梦端上来的茶,在她面前也就不好再乱骂。

  呷了口放下茶杯说:“我去而复返,就是得到消息,特地来告诉陈家的。”

  “什么消息?”李丹和陈梦都围拢过来。

  “缇骑天黑时入城了。我打听过,其中有个校尉说,陈老爷性命是无忧的,以往这种情形最多就是申斥或夺职,不过这次逢国丧情形不同,也许还要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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