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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冯参军挖坑


面对江山军的基层士卒,江湖人士总是保持着骄傲和居高临下姿态的。冯参心里明白,他故作未见,恭敬地说:“小人正受上官差遣往杨埠探查官军防务,不知道长这是……?”

  “哦,那咱们可以顺路走一段,我只到梅港看看便回。”那云鹤子乐呵呵地回答,倒让冯参惊讶他的直率。

  “也好,若遇到人,便说小人是道长的伴当,却好过独自单行,没得叫人起疑。”冯参点点头。

  “这山野中有个把行人不是很正常,怎的还会有人来疑?”云鹤子惊讶地问,他见冯参摘下腰刀也放入石头下面的缝隙更惊讶了:“你这样空手走路能安全?”

  唉,这位道长不会是从未做过探子吧?冯参有点哭笑不得,回答说:

  “带着刀是不得已,可道长身边既有武器,随从就不用再挎刀了,免得人看了不像。若您信我,只替道长捧着那宝剑便好,这才是个随从的样子。”

  “诶,也对。”老道听了点头,真个将剑解下来丢给他,笑着说:“反正老道还有浮尘可用。”

  说着抽出拂尘来,不知他揿了什么开关,“唰”地声,柄里滑出根四棱铁刺来,足有一尺多长。

  云鹤子见他吃惊的样子哈哈一笑,举起来刺尖朝上,手指微微动,“咔哒”声刺又缩回去了。

  “好个机巧的玩意儿!”冯参吃惊地叫道。敢情道长拎的剑只是用来迷惑对方,真正的兵器是这件“刺”。

  “行走江湖,不得不做些特别之物防身。”云鹤子笑道:“又不好搞两件兵器,所以就找人做了这么个东西。见笑!”

  冯参本来还想将他兵器拿过来可以逼他就范,谁知老道竟毫无防备心地交给他,倒让冯参不好动手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用剑,见他这么轻易交给他保管,就猜没那么简单,果然那长柄拂尘原来是件兵器,他庆幸自己不曾轻举妄动。

  就以道士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躲在了树上,落地又那样轻盈看,此人轻功也算不错的,真动手自己未必有胜算。

  冯参不知道他何时开始在树上的,心里把刚才的情形重新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值得道士怀疑的地方,然后告诉自己要注意掩饰,尽量不叫对方看出武功底子来。

  道士也挺有意思,一边走一边开始和他攀谈起来。原来道士是在福建出家的,俗家姓林。偶然的缘故认识了杨星父子。

  这次来抚州是因在赣南听到关于他们的传闻,所以特来瞧瞧是不是真的。

  结果见到杨贺就被他留下,封了一个龙虎参军并派到杨星身边来。杨星见到他非常热情,接着就请他往余干走一趟。

  “听说你们派了好几拨人去余干,结果不是中途返回便是了无音信,元帅一头雾水急于知道那边情形,所以让我亲自走一趟。”

  云鹤子说:“不过你也是往余干,看来他们是没死心。我说小钻风,你就不怕到那边回不来么?”他问。

  “咳,那边也没啥,就是查得严。”冯参笑着告诉他:“我脸皮厚,所以去过一次还想能不能再去第二回。”

  “哦?你已经去过?那他们说还没人到过余干是怎么回事?”

  “我也只是去过梅港,不曾走得更远些。”冯参解释说:“凡事不能贪,贪多嚼不烂。小人每回走远点,走不下去了就掉头回来呗,总比强闯硬来叫人家逮住要好。”

  “嗯,有胆!不过你也是仗着身上有点功夫吧?”道士笑不叽地看他。

  “嘿嘿,咱以前是做梁上君子生意的,一点吃饭的本事不敢当功夫二字,比起您来肯定差得远,也就是唬唬那些做公的(指捕快)罢了。”

  冯参表示谦虚道,又说:“不过道长不必担心,青衫队那起子人虽然个个警惕性很高,但对各位修行的人十分礼貌,所以应该不会对你过于挑剔。”

  “哦?”云鹤子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然后自言自语:“难道是这个原因让我来的?”他想了想回头问冯参:“那,如果他们看到你会不会……?”

  “所以小人才想跟着您呢。”冯参把脸一抹,做出个乐呵呵的呆傻样子说:“小人胡二,就是个傻子,道士老爷可怜见赏口饭吃,咱给老爷抱着剑,做个散财童子。”

  云鹤子先愕然,接着“扑哧”一笑,指着道:“你这家伙是个孙猴子,变得倒快!不过谁家散财童子手里捧着宝剑?哦,对了,你是个傻子。哈哈……!”

  他俩一路说着、聊着,相互打趣,倒也不显寂寞。

  冯参慢慢摸清了,这老道今年四十二岁,每隔三年便要下山云游一遭,是以对世道人情他还真不大清楚,被杨家父子捧得晕乎乎就上了贼船。

  怪道他这么轻易信了自己,原来是个涉世不深,且自负有武技傍身的,冯参暗暗叹息。可他又不敢和人家说:你上杨家的当了。

  老道肯定一百个不肯信,假如恼羞成怒用那拂尘捅自己下子,那可不是耍的!

  他只好和老道周旋,先陪着走,再说还不知道到底杨星叫他去做什么,要是七拐八绕他说漏嘴了呢?冯参打着这个主意,两人便来到霞塘。

  “道长,你看。”冯参从山丘的树木后面拨开枝条,叫过云鹤子轻声说:

  “山下那亮闪闪的就是霞塘。过了这里就是进入青衫队地盘,前边就有他们的哨卡。咱们先歇歇脚、喝口水。等过了哨卡,下一站便是大杉村。

  饶州巡检分司在那里有个‘派出所’,咱得到那儿去领路条,没那个东西在余干境内哪里也去不成。”

  “路条?”

  “对,就是路引。”冯参给他介绍:“上面写着人数、姓名、样貌,来自哪里、要去哪里、办什么事。

  你到地方了就要去巡检分司的派出所或者村公所领回条,拿着回条才能允许按原路返回和出境。”

  云鹤子嘿然:“真想不到,这小小余干组织竟如此严谨。”

  “不仅如此,先时老爷曾问为何个把行人会引起怀疑。

  好教您老人家知道,余干现在是官军、团练配合,下面有巡检分司及其派出所负责当地治安,各区中队追拿缉捕,乡勇队负责设卡查验和有事预警。

  一层层像张大网,密不透风。行路的被人起了疑,若告知巡检司抓到间者,告发者先独享五两银子的奖励,参与拿捕的所有人分享其余十五两赏金。

  如此重赏之下,那余干地方士民个个把路人都盯得紧,宁肯错抓决不放过!故而小人才说单独行走是件危险的事情。”

  道士听了,好半天没有作声,忽然说:“不知道我这次的使命能不能达成?”

  “您说什么?”冯参追问,他却又不吭声了。

  过了会儿云鹤子才叹口气,说:“管他呢,先闯闯再说!”正要起身,忽然低声道:“别动,周围有人!”冯参也发觉了,装作惊恐地躲到老道背后。

  这时从周围冒出来三、四十个人来,这些人大部分手持竹枪,少数披挂着竹甲和藤盔,围拢上来成个半圆将二人裹住。

  然后从他们后面走出个着皮甲的褐衣人,用手点着他们厉声问:“你二人是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冯参一看,是个自己认识的本地巡检姓梅。他见梅巡检目光扫过来,立即从老道背后朝他眨眨眼,又摇下头。

  梅巡检看到顿了下,立即醒悟,上下打量,朝道士问:“你这道士倒很拿大,居然还养个仆人?可疑、可疑!”

  道士连忙打个作揖,说“这位军爷,贫道是云游的,途径贵地。这个胡二是小时道边被道士捡来的,见他可怜便留着做个使唤给他口饭食。”说完,自顺袋里摸出度牒来双手捧着递过去。

  那梅巡检接过来,口里说:“我不是什么军爷,乃是巡检分司驻本地的巡检。”说着把度牒仔细看了,点头又还给他,声音和缓许多说:“道长这是要往哪里去?”

  “湖边的红崖寺内有位相熟的师父,两年前曾约定造访,如今正是要践约的日子了。”

  “唉呀,道长这个日子却是不巧,现在朝廷正与反贼作战,这里是前线,情势紧张得很哩!”梅巡检说着瞥了眼冯参:

  “若要去余干,恐怕得劳烦道长随我到派出所走一趟,待我为你开出路条,你持着才好上路。车马也雇得、舟船也驶得。

  不然只怕未至本乡堡寨就被巡查们拿了,却不是好事平添波折?你看如何?”

  “这……,既是贵方的规矩,那便恭敬不如从命罢。”云鹤子脸上波澜不惊地回答。

  “好,那咱们赶紧上路回派出所去,免得耽误道长行程。”梅巡检说着做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落后两步,命令一名什长带着半数人继续巡视,半数人随自己往回返。

  布置完,拔脚追上队伍,在经过冯参的时候和他交换个眼色,停下来拉住最后一个乡勇,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然后再次追上队伍。

  那落在后面的乡勇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分司派出所却不是在大杉村,而在十里外的董家店,打着火把走到这里时天已经黑下来。

  “今日是不行了,你们先委屈下到客房休息一晚,明日咱们再办理罢。”梅巡检说完带他们到客房。

  进去一看条件还不错,两间大小,里面那间有两张上下铺的木床可以睡四个人,外间是张方桌和四把方凳。

  屋里有两盏在当时中等人家才用得起的油灯,床四周令人惊奇地张着防蚊子的纱幔。

  道长掌着油灯不断打量木床和它上面挂着的梯子时,梅巡检招呼“胡二”:“走、走,跟着我打饭去!”

  两人走进厨下,梅巡检轻声问:“怎么回事冯参军,那老道有问题?”

  “他是江山军的人。”冯参把呆傻的笑脸儿一抹,换了平素摸样说:“我用假腰牌骗他说自己也是江山军,跟他搭伴来的。不知他心疑没有,这场戏还能演多久?”

  “他来咱这里做甚?探子么?”梅巡检问。

  “老梅,听说来客人了?”话音刚落,一个人踏入门来,却是这派出所的另一位巡检姓张。

  他抬头见梅巡检给自己做个噤声的手势,愣神功夫看到了旁边严肃的冯参,赶紧过来行个军礼,轻声问:“怎么了,怎么冯参军你……?”

  冯参低声道:“老张,客房里我带来个道士,那人是杨星派来的。”

  “啊?”张巡检嘴巴合不拢了。

  “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他被派出来的任务是什么。”

  “抓来讯问不就知道了?”

  “没那么容易,这人武艺绝对不在我之下!”

  “这,”张巡检愣下,忽然一拍额头:“那要是你加上铁刀师傅,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那可能性当然要大很多,问题铁刀他……。”

  “他就在这里。”张巡检对二人急忙说:“你们回来之前半个时辰铁刀师傅到的。他说要带七、八个人去东乡公干,现正在土地庙那儿挑乡勇哩。”

  “嘿,那可好极了!”冯参便拍了下大腿:“你二人听我说,咱们这么办……。”

  等他一脸傻笑着进屋,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回身掩了门,云鹤子急忙走过来问:“怎么去了这样久?”

  “他们闲得无聊,拿我这个傻子耍着玩呢。”冯参轻声说:“不过其中有个巡检像是起了疑心,左问右问的,还问我看到江山军没有,问你有没有和穿黄衣服的人说过话。”

  云鹤子听了皱眉:“不好,他们不会是要困住我,然后慢慢鼓捣出破绽来罢?”

  “难说。”冯参看看门的方向,低低地说:“道长,你要是重任在肩,不如今夜等大家都睡熟,你悄悄地溜走罢。”

  “那你怎办?”

  “我胡二是个傻子,他们能拿我如何?最多就是打一顿赶出去了。”冯参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

  “唉,那岂不是要让你受罪?”

  “总共好过两个人都被人家拘住,您是负有大元帅将令的,事情肯定比我重要!”

  老道听了甚为感动,拍拍他后背说:“好兄弟,实不相瞒,元帅派我出来是要行刺杀之计。

  这梅港的带头人虞志庸、余干团练的李丹、县令范金虎这三个人狼狈为奸,残虐地方、恶行昭彰,是必须要除掉的!”

  冯参听了这个话,心里就好像打个雷!原来这是他真实的任务,那就更不能叫他轻易去余干,必须在他接近城墙前将其按住!

  “道长你告诉我这些的意思是……?”

  “我今晚一走,便趁夜色直奔梅港巡检分司先取虞志庸的人头!可这样一来他们很快会怀疑到你头上。所以你也不能在此长留。”

  道长说完,面色狰狞地看看屋门:“我其实一直担心自己一人独力难以完成对这三人的刺杀。既如此,我想让你帮我。”

  “道长,小人能帮您什么?请尽管吩咐。”

  “我看你轻功的根基应该不差。”云鹤子说:“我听说那李丹是个有本事的,不过那县令好对付。

  我打算梅港事毕先往北走一段迷惑追兵,然后悄悄折返,寻机渡江至对岸,再去县城。

  你脱身出来设法也去县城,在五日后聚于东门内隆盛客栈,数年前我曾在那里住过,知道从那儿怎么去县衙。我给你指路,你去县衙,我来对付那个李丹。如何?”

  冯参心中冷笑,想着只怕你今夜连这院子都出不去!口中低声答应:“道长放心,小人记住了。咱们五日后到东门内隆盛客栈再会!”

  说完,若无其事地仍摆出副傻样,大声招呼老爷来吃饭。道士会意,微笑着故意大声答应,暗暗竖起拇指给他个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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