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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朱家的荣耀


“胖子,你少给朕来什么‘讽谏’那套!”小皇帝立即拦住了他。

  朱瞻墡笑得像只裂开的寒瓜(西瓜):“岂敢,小臣肚子里这点货,陛下是知道的!”

  “哼!”赵拓得意地合上书卷,招招手让朱瞻墡走近些,轻声问:“胖子,想升官不?”

  “啊?”朱瞻墡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登时觉得自己油腻的胖脸上起了层寒霜:“这、这……,陛下何故突然……?”

  “卿不必慌张,朕无他意。”赵拓背着手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之处皆已被侍卫控制,周围没有旁人可以听到对话。

  “自幼卿便伴随朕的身边,一起玩、一起淘气、一起读书,现在朕遇到个难事,需要卿帮忙。

  坏处是你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清闲自在地养肥膘了,好处是你将成为内阁的一员,做三年下来,朕便许你继续回来管书。

  不光管书,还可以编书、印书、卖书。如何?”赵拓说着,开玩笑般用大拇指捅捅朱瞻墡的大肚皮。

  “进内阁,我么?”朱瞻墡肥厚的嘴唇张得老大。

  赵拓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对呵,你不想做大官么?”

  “可是……,陛下,我是不是年纪太小了?你看你那些内阁里的老大人,个个都是白胡子、白眉毛,哪有我这样的?”朱瞻墡作难地看看自己胖胖的、圆滚滚的手臂。

  “你都三十了,不小啦!儿子都两个的人……。再说你符合条件啊,三品、直学士,哪样也不少。

  要说礼仪、典故、律条,他们未必是你对手。你干嘛对自己这样不自信呢?”赵拓又戳戳他的肚子。

  本朝规矩,内阁大臣必须是三品以上的馆阁学士。所谓馆阁,指加名号的院、馆、阁,其中院等级最高,阁等级最低,馆一般无实权但清贵高雅。

  院有大学士、学士两级,馆和阁有学士和直学士。有这些封号的人被称作馆阁臣,是最接近皇帝的那批,也可以被视为内阁大臣的候补群体。

  朱瞻墡职务是汇文馆直学士,官衔是三品的太常寺(执掌礼乐)卿,所以赵拓说他符合做阁臣的条件要求。

  朱瞻墡祖父朱棣,原河北武信军指挥使(三品),上任第四年随太宗北伐青城不幸重伤阵亡,追赠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佥事(二品),荫二子分别为武勋的骁骑尉和文勋的修正庶尹。

  前者给了朱瞻墡的父亲朱高炽,后者给了他二叔朱高煦。

  朱高炽因此后来有机会被选为宣宗皇帝的侍卫,在宣宗北伐沙城时因奋不顾身替皇帝挡了一箭,以救驾之功荫其嫡长子朱瞻基为卫指挥千户,嫡次子朱瞻墡为修正庶尹并伴读理王(即幼年的赵拓)。

  八年前赵拓将因进士一甲第七名,在户部观政满三年的朱瞻墡提拔为中书舍人(从七品)‘

  然后寻了个莫名的由头又贬为户部宝钞提举司副提举(九品)、提举(八品)、中书经历(七品),之后累任礼部仪制司主事(从六品)、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六品)、大理寺左寺正(六品)、左寺丞(五品)、太常寺少卿(四品)、太常寺正卿(三品)。

  几乎所有大臣都以为小皇帝不过是想表现下权力,并且私人回馈好友而已,就当哄他高兴呗,反正朱瞻墡是个人畜无害的书虫子而已。

  谁也没把这个丰腴和气、招人喜欢的卖萌专家放心上,结果这个主持朝会,面相喜庆的太常寺卿兼汇文馆直学士(国家图书馆副馆长),在人们不注意间悄然升至帝国的高级臣僚行列。

  正因他人缘好,赵拓觉得胖子是罐极好的润滑油,让他进内阁对皇权有利无害。

  “陛下自是英明的,只是……。”朱瞻墡小眼睛惊恐万分地四下瞧瞧,然后轻声问:“这次您又要做什么?”

  “瞧你这样子,好像朕会害你似的。没错,上次是因为被贬你回家挨了几下家法,可这回是‘升’呀!进内阁是难道不是所有人的梦想吗?

  就算不是首辅、次辅,好歹也是副相对不?这下老爷子不会再生气了,该放爆竹供祖先牌位才对,那可是你朱家最光鲜的事,是场大荣耀呢!”

  小皇帝一通游说:“你放心,我这次只是不想让郑寿或者谢敏洪之流入阁而已,所以拿你来挡他一挡。”

  “那也只够一时,却不得长久。”小胖子朱瞻墡也不傻,他轻声劝说:“无论资历、级别、人望,都有比臣更好的人选。

  您这次用了臣,下次不照样得从他们当中任命?不然中书省就敢封驳您的旨意,那又何必呢?”

  “卿言虽有道理,但只知其一也!”赵拓微微一叹,转身在刘太监为他搬来的方凳上坐了,压压手让朱瞻墡也席地而坐,想了想才开口说:

  “你晓得的,如今这批老相爷们都是先皇留下的人,只知保守不思进取,天天喊着‘守业难、守业难’,没有一个给朕出主意、想办法,看看那些毛病和窟窿能怎么修补的。

  朕对他们很失望!但朕才亲政不久,手上没几个信得过的臣子,即便有,资历、品级又不足以现在拔擢,所以才想出让你进来占坑这样的馊主意,也是着实无奈。

  国事艰难,一方面是朕看好的人还需时日磨砺,另一方面够条件入阁的都是些擅长勾心斗角之辈,正如同民间所说‘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样。

  朕手上没有足够多趁手的臣子,犹如战士没有合适的兵器,奈何?

  所以朕要想方设法推迟这些人进入内阁把持权力的时间,用你也是为的这个目的。”他说完俯下身问:“如何,你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小臣自是要为陛下效劳,”朱瞻墡眨巴着小圆眼说:“不过本事有限,怕做不好误了陛下的大事反为不美。”

  “这个你放心,朕有安排。”赵拓见他答应,高兴地拍拍膝盖:“我给卿找了个好宾客,卿若与他交了朋友,此人能助力甚多。

  朕不方便与他往来,卿却可以。此子颇有韬略,在内阁期间凡事多与他商量,必能保卿平安!”

  “啊?”朱瞻墡连忙问:“为何陛下有此不便,可是因宫禁森严?”

  “非也!只因他年纪尚轻,且无功名在身。不过因有战功,朕已赐了个爵位给他。”

  “年纪尚轻?”朱瞻墡重复着,狐疑地抬头瞄了眼皇帝,从他嘴里说出来这四个字,那能有多大?

  “嗯,他今年十六岁!”

  “啥,才十六岁?”朱瞻墡将嘴一咧:“那、那不还是个小衙内?”

  赵拓知道他嫌年纪太小,翻翻眼皮问:“朕记得卿兄长膝下长子在江西任职,你那侄儿近日可有信来?”

  朱瞻墡不知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愣了下,笑着回答:

  “那娃儿呀,小臣前几日派管家给大兄送些时令蔬果去,大兄回信中说祁镇这孩子出息了,已经做到千户,还说参加了收复东乡之战,擒斩贼人颇多哩。

  这娃现在是我朱家下辈孩子们中做到官职最高的,有劳陛下还记得。可是,您怎么突然提到他呢?”

  “嘿嘿,”赵拓一脸神秘地告诉他:“你可知他在哪个手下?”

  “江西巡抚提督军事赵重弼。”

  “重弼是剿匪的主帅,这次打杨贺江山贼,朱祁镇被分在第一路与江西团练临编第二旅一起行动。

  整个收复东乡、解救抚州的作战计划都出自江西团练使李丹之手,他是重弼事实上的副将,我刚才和卿说的便是此子。”赵拓说完从怀里摸出个札子来递过去示意他看。

  朱瞻墡拱手之后捧过来,正是赵重弼递来的那本《论矿山管理与监管事》。

  看完以后又双手奉还皇帝,好好想了回,低声说:“未料一个十六岁少年,竟有如此经世谋国之论。陛下,此人大才也!”

  “唔,虽如此,朕现在不能用他。”

  “呃,这又怎么说?”朱瞻墡惊讶地问。

  “一则他年龄确实小些,未经过朝廷的凶险、政局之风雨;

  二来那些老臣虽口称秦甘罗旷世美谈,但真要让他们接受个十六岁少年绝非易事;

  三则这种君臣相得故事实在有骇物听,朕不希望使天下人生幸进之想。”

  “小臣懂了,所以陛下要臣来与他交往,也是谨慎之举?”

  “然也!”赵拓重重点头,马上又说:“不过你也不要立即着手安排,要尽量自然一些。朕也派了人手在他身边观察,将来还会给他找个好师傅带带。

  这些都会在无形中展开,朕不想他太早发觉痕迹。卿与他接触便循着这个思路,好在今后入阁你能经常见到朕,把他的事情和意见带过来比较方便。

  重弼毕竟是宗室,让他来办这事其实并不很妥当。”

  “小臣遵旨!”朱瞻墡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意外,没想到皇帝不但来拉自己入阁,还顺手塞了个宾客过来,甚至将如何对待、培养李丹都吩咐了。

  “那么,陛下打算何时宣布小臣入阁的事呢?”他问。

  皇帝想了想:“再过三日。内阁现在应该着急定下明春春闱的主考呢,三日后朕宣布人选还有你的事情。对了,你对做春闱主考可有兴趣?”

  “啊?”朱瞻墡大吃一惊,这可是无比荣幸,但……自己能行么?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深吸口气让自己渐渐平复,看着皇帝期待的目光他忽然明白了,忙躬身:“小臣听从陛下安排就是。”

  赵拓乐了,这个小胖子还真是外表憨实、内里聪慧,一如既往的懂事。

  “好,那朕这里有两本书的名字,你回头找出来派人抄录了送进宫来便好。今日所谈不过书籍管理与新书募集等事,其余皆未谈及。”

  “臣晓得,陛下放心便是。”

  大事办妥,赵拓高高兴兴出门。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他可不想这样早回宫,毕竟年轻人心性都是爱玩耍的。

  正在湖岸边东张西望,忽然远远瞧见诗仙桥头抱月亭那里有堆人,便回头看刘傅年问:“派个人去瞧,那些人在做些什么?”

  不一会儿派去的侍卫回来,说是士子们在兴诗会。赵拓猛地想起刚才那拨人来,顿时有了兴致,一挥手:“走、走,看他们作诗去!”

  刘傅年愣了下,但想文人墨客量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便给一个人使了眼色,叫他调后面的跟上来,自己和刘太监快步跟在皇帝身后,保持着一尺距离。

  待到近前,见十几个士子或者低头沉思,或者眼望草岸拂柳摇头晃脑,还有的念念叨叨似乎在推敲用字,自是形态各异。

  几个侍卫见了都憋着笑不敢出声,皇帝倒是兴致勃勃,上前对个士子作揖,轻声问道:“这位兄台,你们这是在兴诗会么?”

  “唔?”那士子被人从思绪中拉出来显得有些不太高兴,但还是很礼貌地还礼回答:“正是。”

  “小弟颇有兴趣,不知今日以何为题?”

  士子上下打量他,说:“哦,会之兄荫了国子监生,我等因此兴诗会为贺,题目便是这东湖的美景。贤弟若是会作诗,自然欢迎!”

  “韩兄入国子监了?他不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么?”赵拓问。

  “咦,你认得韩会之?”

  “一面之缘,”赵拓笑笑:“也不晓得人家还记得这个穷酸小弟否?”

  那士子听了也笑笑:“无妨,都是读书的种子,哪里就有这些高低贵贱了?你以诗相贺韩兄必然感谢这份心意,他家虽殷实,倒非是那等势利之人。”

  说着掸了下自己的下摆:“瞧,我不也是粗布衣衫?咱们只论才情,不在乎衣饰锦绣。对吧?”

  “是、是。”赵拓大生好感,拱手请教他姓名。

  “敝姓许,名保中,字五云,河南安阳人。”

  这士子见赵拓虽然年轻,却礼数周到、谦逊,且举止得体也很喜欢,便拱手自我介绍,又指着身边目光灼灼的青年说:“这是敝友,山东烟台方公子。”

  “方谓,字远游。”那青年轻声说完拱手问:“敢问贤弟如何称呼?”

  “直隶小生龙城,字守石。”赵拓随口就编,刘太监心想这俩书呆子不会真信吧?

  “哦,老弟是直隶本地人?久仰、久仰!”人家还当真了,又看看他身后,问:“这两位是?”

  “我的管家,这位是寓居敝府的刘先生。”

  刘傅年只好也拱手:“山东德州刘冀,字傅年。”

  “原来是同乡,先生会武技?”不料他才介绍完自己,那方谓便这样说,刘傅年惊讶地看他:“公子居然看出在下会武?”

  “他就喜欢结交江湖侠士。”许宝中笑道。

  方谓赫颜,摇摇手:“叶公好龙罢了,小时为强健身体学过几天击剑。待稍长启蒙后,背那些经书还来不及,哪还有功夫练武?先生举手投足便与众不同,胜过在下远矣!”

  正说着,忽然有人叫一炷香时间到了,哪位有得诗的可以上来写。话音方落便有个士子上去投第一笔,然后主持者大声念道:

  十里长堤覆绿波,鹭鸶飞入破烟萝。

  只今湖面无风起,浪打船头粉堞多。

  刚念完就听有人叫:“胖佛也写好了,来、来,难得今日急智,且听他的!”

  接着就见一个胖子起身,捧着自己手里的纸摇头晃脑地念:

  绿柳长堤拂晓烟,碧湖澄澈镜光圆。

  山衔远翠疑无地,水漾虚明别有天!

  “嘿,躬如(林琬言字),你今日如何脑筋快了?且听我这首,看看能将你比下去否?”一个穿锦衣的起身大叫。

  一听他口音,赵拓笑道:“我想起来了,这人叫什么锦衣和事佬邓公子的!”

  “没错,邓寻邓子期,绵阳人。你也见过?”许保中轻声道。

  “上次正是他与韩兄在一起。”

  “哦!”

  只见邓寻端起酒盏来喝了一碗,抹抹嘴将自己写的拿起来念道:

  燕过长堤绿柳匀,楹洲平岸碧波粼。

  烟含远岫千层翠,日射高林万点青。

  “好!”众人鼓掌叫好。许保中便看方谓笑道:“这邓子期发誓要做太白第二,我听着如今诗风倒真的有几分太白的意思了。

  看来还得给他找更多好酒,说不得本朝也出个千古诗仙来,配上这桥的名字,又是段故事佳话哩!”

  方谓却一本正经告诉他:“别评点江山了,赶紧想自己的诗是正经。连林躬如都写了,你我若拿不出来,羞不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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