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李大志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

  林瑄禾还有太多想不通的点需要他来解释,更何况,林瑄禾更在意的是,他在案子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se]。

  是贪图钱财又顽固的记者,还是砍下蔡雅雯头颅的恶魔。

  林瑄禾跟着走上前,她和晏昀一起给李大志做了基本检查,虽然呼吸微弱,但他的确还活着。

  林瑄禾贴在李大志的胸[kou]听了片刻,说:“感觉情况不太乐观,得送医院。”

  话音落下,陈旭晖已经找到一块木板,是李大志家从前的旧门。

  林瑄禾诧异地看了眼陈旭晖,他考虑得倒是很全面。

  在晏昀和陈旭晖搬运李大志时,林瑄禾提醒道:“我们得小心些,尽量不要用力摇晃他,以免再造成伤害。”

  幸好晏昀是开车过来的,晏昀和陈旭晖一起把李大志放到车的后排。

  车的位置不够多,陈旭晖给林瑄禾打开车门,说道:“你先过去,我回家取些钱,我得替李哥[jiao]上费用。”

  林瑄禾没和陈旭晖多客气。

  上车后,林瑄禾才问晏昀,“你有没有觉得陈旭晖其实是个挺贴心的人?”

  “感觉到了,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不安,”晏昀睨了林瑄禾一眼,“尤其是想到你之前对他的描述,就更不安了。”

  林瑄禾其实也觉得别扭。

  或许陈旭晖也有表演型人格,他将自己伪装成谦谦君子,一个很好相处的谦谦君子。

  林瑄禾很难把现在的陈旭晖和杀人魔联系到一起。

  林瑄禾琢磨着,她有空得好好研究研究通缉犯的档案,说不准还会有其他收获。

  到了医院,医生立即对李大志展开急救。

  他是昨天被殴打到了实处,内脏破裂,索[xing]送医及时,还能保住[xing]命。

  可林瑄禾很快发现,在李大志被推进手术室后,陆陆续续有来看病的人站在附近向手术室里张望。

  甚至还有护士停下来小声议论。

  林瑄禾一直埋头于案子,对外面的事情不太了解。

  看着这一幕,她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

  林瑄禾正想询问晏昀,陈旭晖提着一包东西,大步跑了进来,“我想着李哥可能要住院,就带了些东西过来,也不知道该带什么好,不够的话我再去准备。”

  林瑄禾已经习惯了陈旭晖的体贴,她问道:“为什么大家都很关注李大志?”

  陈旭晖闻言,看了看四周,苦笑道:“你还没发现吗?”

  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进去的就是李大志?他可真是活该,赚黑心钱,不要脸。”

  “是他,我看他快死了,死了也活该,这种人不配活着。”

  “唉,咱们的[ri]子已经够难过的了,还有李大志这种人做宋濂的狗腿!”

  林瑄禾不用等陈旭晖的回答了。

  李大志在报纸上批评蔡雅雯

  这件事,

  已经引起了众怒。

  现在网络还不发达,

  报纸是重要的传播渠道,李大志一连发表了好几篇抨击蔡雅雯的文章,这件事已经闹起来了。

  只不过他们的意见没有能汇聚到一起的渠道,所以林瑄禾没意识到。

  李大志已经搅动了舆论。

  林瑄禾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评价。

  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闷闷不乐地走到围墙边等着手术结束。

  晏昀看着这状况,眼睛眯了眯,闪过几丝光亮。

  [kou]袋里的BB机响了起来,晏昀掏出BB机看了一眼,接着不动声[se]地走向林瑄禾,拽拽她的袖子。

  晏昀想和林瑄禾说几句话悄悄话,他一边留意陈旭晖一边弯下腰。正要说什么,晏昀发现林瑄禾的耳朵离自己还很远。

  晏昀只能又低了低,说:“该长长个头了。”

  林瑄禾瞪了过去。

  晏昀轻咳一声,道:“你和陈旭晖在一起待着,我先回一趟队里看看是什么情况,马上回来。”

  林瑄禾点点头。

  晏昀独自一人先回了队里。

  就和他预想的一样,郭局已经等在晏昀的办公室。

  一见晏昀进门,郭局立刻起身道:“上面说了,这起案子影响太恶劣,案子就[jiao]给你,一定要尽快破案,不管是宋濂还是赵濂,只要犯罪,就要找到证据实施抓捕,明白了吗?”

  晏昀神情严肃,“知道了,已经在办了。”

  郭局笑道:“总算如你小子的意了。”

  晏昀的脸上却看不到什么高兴的意思,他静默了几秒钟,问:“郭局,所谓的闹的太大,指的是李大志发表的那几篇文章吗?”

  “是啊,”郭局说,“多亏了他一直榜宋濂说话,引起了大家伙的逆反心理,越看文章越气,现在声讨李大志和宋濂的声音很大,正好借着这股风,把宋濂的事清算干净。”

  世上值得同情的人很多,同情能够激起的水花远不如愤怒来得大。

  晏昀心情沉重,去队里重新布置了任务。

  这一回,不仅是宋哲明,队里要连带着宋濂一起查了。

  “宋濂周边的所有人都要走访到,另外最近可能有很多举报,凡是群众举报的,一定要一一核实,只要是宋濂做的事情,都必须付出代价,但不是宋濂做的事,也不能浑水摸鱼。懂我的意思吗?”

  在见识到宋濂的嚣张跋扈后,队里所有人都斗志昂扬,养[jing]蓄锐太久,早已做好准备。

  晏昀将任务一一布置妥当。

  布置好后,他立刻赶回医院,虽说现在宋濂估计要面对很多麻烦,已经焦头烂额,但是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林瑄禾被报复,他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晏昀回到医院后,李大志的手术已经结束,只不过他打了麻醉,现在还没醒。

  林瑄禾与陈旭晖都守在李大志的病房门[kou],李大志涉及到刑事案件,现在住着单间。

  见晏昀回来,林瑄禾立刻迎了上去,“怎么了?”

  “上面的意思是严查宋濂,”

  晏昀看了眼病房门[kou],道,“李大志的哪几篇报道很有效果,现在大家骂得很严重,为了平息怒火,要尽快破案。”

  林瑄禾默了一秒,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李大志昏迷的时间里,举报宋濂的信陆陆续续送到了警局。

  宋濂做过的事,罄竹难书。

  除了已经知道的煤窑的安全问题导致的工人死亡,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譬如,他是如何用非法手段吞并小煤窑,如何威[bi]利诱、甚至找人围堵普通商户的。

  平头老百姓他更不会放过,凡是不和他的意的,他都会暗中报复,报复的手段五花八门。

  宋哲明的狠,完全是跟宋濂学的,父子俩一脉相承。

  大厦将倾,从前与宋濂狼狈为[jian]的人纷纷弃暗投明,甚至主动[jiao]代犯罪事实,以求自保。

  一连好几[ri],林瑄禾忙着整理和宋濂案相关的材料,忙得焦头烂额。她晚上会直接在队里留宿,白天脸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已经有好几[ri]没能好好休息过。

  第五天,林瑄禾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被晏昀[bi]着去休息。

  她抱着被子,打算去晏昀的办公室里躺一会儿,院子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林瑄禾走到窗户边向外看去,警局门[kou]竟围了一群人。

  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振臂高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征讨谁。

  可他们将那人围得水泄不通,林瑄禾什么都看不到。

  她看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随手丢下被子,火速跑了出去。

  其他警员们也跑出来维持秩序。

  被围住的人正是李大志。

  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牛仔裤,上身是古老的灰[se]衬衫,袖[kou]洗了又洗,已经被磨得泛白了。

  李大志垂头站在人群中,默不作声,任由他们责骂。

  更过分的,还随手捡起石块往李大志身上砸。

  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地站着,好像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林瑄禾快速走过去,正要阻拦他们,李大志抬起了头。

  他似乎特别做过发型,还喷了发胶,只是他脸上苍老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一切的准备好像都很滑稽。

  林瑄禾张张嘴,嗓子有些干,没能问出什么。

  还是李大志咧咧唇,说:“警官,我来自首。”

  周遭霎时安静。

  审讯室内,李大志弓着背,颓废地坐在小桌前。

  林瑄禾主动给他准备了热茶,是从晏昀[chou]屉里偷的好茶叶。

  她端着茶水过去,问:“要[chou]烟吗?”

  林瑄禾不喜欢闻到烟味,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

  李大志抬起头,他的眼中一贯是没什么[se]彩的,不知为何,林瑄禾觉得他今天的眼睛就像是枯林中的溪流。有河道,

  有落叶,唯独没有能为枯林增添一分生机的流水。

  林瑄禾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大病初愈,气[se]不好。

  “不用了,”

  李大志说,“我配合你们,你们问完,就可以把我抓走了。”

  林瑄禾看向已经坐下的晏昀。

  晏昀点点头,林瑄禾坐回到晏昀身旁,拿出笔纸做笔录。

  李大志和蔡雅雯的相识,与林瑄禾他们查到的不太一样,他其实早就认识蔡雅雯了,不过是因为蔡雅雯丈夫的死。

  蔡雅雯认为,丈夫原本是不用死的,是宋濂为了节省成本,不顾工人们的安危,才会造成她丈夫的死。

  事实上,宋濂的煤窑开工几年来,已经出了很多起事故。

  死了人就赔钱,来工作的大多是没有靠山的可怜人,能拿到赔偿款就不错了,他们没心思再去争什么。

  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但蔡雅雯不一样,她一直执着于为丈夫讨一个公道,不管宋濂怎么说,蔡雅雯都不乐意松[kou]。

  宋濂甚至开出了高额赔偿款,可蔡雅雯就是不答应。

  几次[jiao]锋后,宋濂动了怒,不再与蔡雅雯见面,而且还通过各种手段恐吓蔡雅雯。

  包括故意给他们家里断电,往院子里扔死老鼠,还会让小流氓去[sao]扰他们母子。

  蔡雅雯担心雷斌出事,只能收了几百块钱息事宁人,可背地里,蔡雅雯一直有想给丈夫找回公道的心。

  蔡雅雯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李大志的。

  李大志从蔡雅雯[kou]中了解到煤窑的情况,他曾试图混进煤窑暗访,但很快被识破。他们将李大志痛揍一顿,然后丢了出去。

  蔡雅雯的境遇比李大志还要悲惨。

  在宋濂的阻挠下,她连个正经的活儿都找不到,去年她想自己支个摊子,去卖早点,刚有这个想法,就被宋濂吓退了。

  几年的时间,蔡雅雯一直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蔡雅雯尽量地收集证据,她不断地写信举报宋濂,却始终没有结果。蔡雅雯不知道,她的信早已被偷走,直接放到宋濂的办公桌上了。

  蔡雅雯的一封封信,就是她生命的倒计时。

  直到一个月前,雷斌也知道了此事。

  他得知母亲一直没有放弃为父亲申冤,心中动容。

  在热血沸腾以后,雷斌决定和母亲一起为父亲讨回公道。

  最近正是安全检查的风[kou],雷斌和蔡雅雯的声音越来越大,此举惹恼了宋哲明。

  宋哲明一直想做点儿事,能让宋濂认可自己,他决定帮宋濂除掉麻烦。

  宋哲明纠结了一大帮狐朋狗友,埋伏在雷斌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

  “不是我们愿望宋哲明,案子发生以后,宋哲明偷偷去见过蔡雅雯一次,”李大志垂着头,声音[bo]澜不惊,不论是说到哪里,他的声音都没有任何起伏,“是在晚上,当时附近没有其他人,所以蔡雅雯连个证人都没有。”

  晏昀

  问:“宋哲明说了什么?”

  “他说雷斌的死(),

  ?[((),

  如果她再不老实,还会送给她一份大礼。”

  “蔡雅雯当时就疯了,她扑上去想杀了宋哲明,可宋哲明年轻力壮,蔡雅雯根本不是对手,反而被宋哲明揍了一顿。”

  “这几年蔡雅雯的身上总是有淤青,表面上看,是她总惹上小流氓,其实这些人都是宋濂授意的。”

  “蔡雅雯过的那种[ri]子,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但我理解,她的丈夫对她很好,能吃苦耐劳,对蔡雅雯也体贴入微。他们曾经遇到过洪灾,当时蔡雅雯被困在家里,眼瞅着洪水就要来了,是她丈夫拼着命回去救她的。”

  “往高处爬时,她丈夫托着她往上抬,结果自己被冲走了。幸好他命大,被一棵树拦下,才保住一条命。”

  “蔡雅雯一直觉得,她的命是丈夫救回来的,所以丈夫出事,她就算死也得为他讨回公道。可惜她还有儿子,她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偷偷写信,她不知道宋濂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留意她,她想写信举报的事情,当然也被发现了。”

  “我也曾试图帮过她,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好像长了很多双眼睛,和他有关的所有事,他都能立刻知道。为此,我也被针对了,如果不是主任顶住压力把我留下来,我早就丢了工作。”

  “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审讯室内前所未有的安静。

  晏昀和林瑄禾都没有主动提问,只是听李大志慢慢诉说着。

  他终于说到了嘴关键的案子。

  “蔡雅雯……她的死,我无法评价。”李大志破天荒地抬起头,看着晏昀和林瑄禾,“我不喜欢这种极端的方式,所以一直很反对,但对她来说,丈夫没了,几年来她一直被打压,现在儿子也没了,她的世界已经彻底黑了。”

  林瑄禾忍不住说道:“她决定自尽?以死明志?”

  “是的,但这太可笑了,除非她能确保先赶到的人是警员,而且还是不惧权势的警员。她周围有邻居一直盯着她,一旦宋濂的人先到,把证据拿走,她就白死了。”

  “我劝她继续活着,她没听。后来我接到一封信,是蔡雅雯给我写的诀别信,她和我约定了时间,让我带着警员赶过去。我接到信以后,立刻过去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死了。”

  晏昀问:“为什么没有立刻报警?”

  “报警?谁知道报完警会是什么结果,如果如此简单就能解决这件事,我一个记者,会被捂嘴到现在吗?我决定把事情闹得大一些,最好闹到人尽皆知,这样以来,宋濂就没有机会再逃跑。”

  “”但单纯的刑事案件也不行,大家可能会关注一时,但世界上有无数可怜人,像蔡雅雯这样的情况,大家充其量讨论一个星期,很快就会被遗忘。所以我决定,用一个不会被遗忘的方法。”

  林瑄禾轻声道:“你决定站在宋濂的角度去抨击一个可怜人,激起大家的怒火?”

  李大志

  ()  难得笑起来,“没办法,表扬宋濂的文章,可比批评他的文章更容易发表。”

  砍头、泼血,包括把蔡雅雯的头挂到煤窑,都是李大志一人所为。

  他准备地指出了丢弃绳子的地方,他本来直接扔进了河里,但是意外被石头卡住,又被林瑄禾捡了回去。

  至于房振天,在他的妻女被抓到后,他很快就招了。

  是宋濂给他钱,让他来顶罪,宋濂想尽快息事宁人,好应付检查。

  审过李大志,林瑄禾总觉得心情很沉重。

  就像李大志不赞同蔡雅雯自尽一样,林瑄禾也不赞同李大志极端的做法。

  可如果是她,在她甚至没办法将这件事传递给别人的情况下,她还有什么选择?

  林瑄禾不知道。

  李大志自首后,系统自动为林瑄禾结算了积分。

  一百积分成功入账,林瑄禾却开心不起来。

  她将笔录整理好,[jiao]给晏昀,严姿和田琳抢着拿去看。

  每个人都和林瑄禾一样,在看到笔录后都沉默了。

  死亡对于蔡雅雯一家人来说,似乎很容易。

  死亡对李大志来说,不太容易。

  接下来两天,林瑄禾除了工作时间,基本都在闷头睡觉。

  她实在累坏了,就连中午都要抱着被子去晏昀办公室。

  午休时间结束,林瑄禾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离开办公室。

  晏昀刚好去分局取了凶器回来,“是宋哲明他们[jiao]代的伤害雷斌的东西,有棍[bang]有石头,种类挺多的。”

  林瑄禾盯着它们看了片刻,忽然听到悠悠地叹息声,“他可是个乖孩子,我不想打他呢。”

  说话的是一根不规则的木棍。

  看起来就是随便在路边捡到的,兴许就是雷斌上学的路上。

  林瑄禾感慨道:“他们几个可真够狠的。”

  “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人,仗着家境好,就无法无天。”裴远提到他们就心里愤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雷斌多可怜啊。”

  林瑄禾笑笑,“是啊,好可怜。”

  这种时候,才是林瑄禾最无奈的时候,即便破了案,人命也救不回来了。

  虽然知道这与自己无关,但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

  林瑄禾低了低头,不想再讨论雷斌的案子。

  她正想回工位上整理档案,严姿提着几瓶饮料走进来,“瑄禾,阿姨来了,她说想见见你。”

  林瑄禾一怔,“阿姨?哪个阿姨?”

  严姿犹豫道:“就是……你的妈妈。”

  是赵淑佳。

  林瑄禾看了眼门外,心里奇怪赵淑佳怎么会过来。

  不过现在毕竟是在局里,林瑄禾也不能一直晾着赵淑佳。

  晏昀闻言看了过来,“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去就好。”

  林瑄禾走了出去。

  警局门外,赵淑佳提

  着两个布袋子,

  独自一人站在冷风中。

  乌云遮住了仅有的阳光,

  赵淑佳的身影更显得单薄。

  见林瑄禾竟愿意出来,赵淑佳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她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被门卫大爷拦住。

  天气偏冷,赵淑佳只裹了一件羊毛大衣,有些扛不住冷风。

  她哆哆嗦嗦地站在门[kou],朝林瑄禾招招手。

  这一瞬间,她就像是在等女儿放学的母亲。

  林瑄禾迟疑地走过去,没吭声。

  反倒是赵淑佳,热情地走上前,拉住林瑄禾的手,然后对门卫说道:“她真的是我女儿,我没撒谎,我大儿子经常过来,和小昀是好朋友。”

  提起林清钰和林瑄禾,赵淑佳满脸自豪。

  林瑄禾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大。

  她还会以林瑄禾为荣?

  林瑄禾想着,赵淑佳大约是知道她在溪家的经历,才会有此改变。

  这是在林瑄禾预想中的,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门卫倒是和赵淑佳聊了起来,“还真是瑄禾啊,我们瑄禾可厉害了,你能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真不错,教育有方呀!”

  赵淑佳的眼眶红了起来,她偏过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

  这几[ri],她[ri][ri]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迫切的想和林瑄禾聊聊过去的事情,她想知道,溪家人到底是如何对待她的女儿的。可是林瑄禾不是太忙就是不愿意见,赵淑佳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时间拖得越久,赵淑佳越心力[jiao]瘁。

  昨[ri],她去打扫林瑄禾的房间,看着她曾住过的地方,赵淑佳百感[jiao]集。

  在打扫的过程中,赵淑佳发现了林瑄禾没带走的[ri]记本。

  说是[ri]记本,其实只是捡来的别人不要的计算本。

  本子上,不是每一页都有空的,原主会挑着没写字的地方记录。

  她也没有趁手的笔,经常捡别人用剩的铅笔头,所以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原主甚至还会在写完[ri]记后,去找老师借字典,把不会的字再写几遍,还要注上拼音。

  林瑄禾刚看到时,就觉得原主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如果她能在正常的家庭里长大,应该会有很不错的成就。

  原主的[ri]记,字字锥心。

  她记录她所遇到的每一件事,可却都不是抱怨的[kou]吻,而是卑微地祈求爸妈能对她好一些。

  她也想尝一尝大白兔[nai]糖,听说很甜,她没吃过。

  她想继续念书,想去考大学,可父母坚持让她初中毕业后去做工。

  她还感谢了帮助她继续念书的老师,虽然她在念书的同时,并不能摆脱家务。

  赵淑佳从来都不知道,一个正在考大学的人,还要兼顾一家子的三餐。

  她甚至还要在来例假时去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服,泡了水的一整盆衣服无比沉重,溪

  文耀宁肯蹲在一边抓老鼠,也不愿意来帮帮她的忙。

  这些,赵淑佳都没经历过。

  她完全不知道,林瑄禾竟然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光是看着她的文字,赵淑佳就要窒息了。

  赵淑佳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她和林瑄禾相处的点点滴滴,直到这时她才惊觉,曾经的自己有多过分。

  何不食[rou]糜,说的就是她。

  赵淑佳躲在家里哭了一整夜,今天实在受不住,就壮着胆子跑来找林瑄禾了。

  听到门外说她教子有方,她险些哭出来。

  她做了什么了?她不但没能给林瑄禾一点点关爱,甚至还要苛责她,任由其他人诋毁她。

  只要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赵淑佳就有深深的无力感。

  好在门卫没有和她多聊。

  林瑄禾将赵淑佳带到角落,不带什么感情[se]彩的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着,最近天不好,所以来给你送些东西,”

  赵淑佳慌慌张张举起手里的袋子,说道,“这里面有我找出来的一些衣服,还有一些首饰,你可能会用得到。”

  林瑄禾瞥了袋子一眼,看到最上面放着的手绢,隐约能看到耳环的轮廓。

  赵淑佳忙解释道:“这是我结婚时打的金耳环,还值些钱,我把它送给你,你如果想戴就戴着,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拿去卖了换钱,都行。”

  林瑄禾明白了,赵淑佳是过来弥补她的。

  她觉得蛮好笑的,早知如此,原主就该早早的把自己的悲惨遭遇说出来,好被赵淑佳怜悯。

  可惜,如果真是这样,恐怕这怜悯也持续不了多久。

  林瑄禾平静地看着赵淑佳,“我想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已经离开家里,不会再回去了。”

  “瑄禾,你别这样说,”赵淑佳眼泪又积了起来,“妈知道错了,是妈不对,你再给妈一个机会好不好?”

  赵淑佳声泪俱下。

  林瑄禾相信,现在的赵淑佳的确是真心的,只不过真心来得太晚了些。

  她没有接赵淑佳的东西,而是一字一顿道:“我刚去林家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家,我以为我会有真正的妈妈了,但我已经知道我错了,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你回去吧。”

  说完,林瑄禾拉着赵淑佳的袖子,将她送到门[kou]。

  赵淑佳不想走,林瑄禾就直接给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林家的地址。

  送走赵淑佳前,林瑄禾看了一眼泪眼婆娑的赵淑佳,语气缓和了些,“我虽然不指望和你还能有亲密的母女关系,但也没打算当仇人,你回去就好,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林瑄禾没再停留。

  而赵淑佳的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坐进出租车里,眼泪接连不断地流出来。

  赵淑佳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林瑄禾刚来林家时,她是如何嫌弃林瑄禾吃饭礼仪的。

  礼仪?肚子都没填饱,

  谈什么礼仪。

  赵淑佳捂着胸[kou],

  越来越疼。

  她一定得好好补偿瑄禾才行!

  与赵淑佳一同来的,还有溪文耀和王珍。

  溪文耀不想来的,但王珍惦记着林家的荣华富贵,不想轻易放弃这块肥[rou]。

  只要能让林家出钱给文耀娶媳妇,他们就算是胜利了。

  而林家的症结,还在于林瑄禾。

  只要林瑄禾点头同意,林家人肯定就会出这笔钱。

  溪文耀是一百个不情愿,他领教过林瑄禾的恐怖,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身上有垃圾场的味道,看林瑄禾一眼,他都想发抖,哪里还敢找林瑄禾的麻烦?

  可王珍[bi]着溪文耀过来。

  她就是不信这个邪,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只不过是在在城里上了个学而已,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怎么就不相信呢?

  王珍催促道:“一会儿你就去门[kou]喊,喊你姐姐不孝敬老人,把她的领导喊出来。妈去附近找几个人来,到时候配合你,非得让你姐姐低头不可。”

  溪文耀哭丧着脸,“你去不行吗?能不能别拉着我,我想回家。”

  “你怎么这么怂?我们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王珍掐了溪文耀一把,“快去,你相信妈,我是最了解瑄禾的,她那[xing]格,不可能拒绝我们,一定会答应,你就放心吧。”

  溪文耀心里直犯嘀咕,“姐是什么[xing]格?”

  王珍说:“懦弱呗!你爸打她的时候,她连个屁都不敢放,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我估摸着,她可能是被谁给骗了,才会对我们这样,只要把误会说开就好了,放心吧!”

  溪文耀:“……”

  真的只是误会的事吗?

  确定吗?

  说什么喊领导,上次不是已经喊了一个出来吗?结果呢,人家非但没处罚林瑄禾,反而把他好一顿搞。

  溪文耀心里不情愿,但王珍太过固执,他也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门[kou],在王珍的示意下,溪文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瑄禾刚进了办公室,就听到外面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在警局工作这段时间,她都快习惯这哭声了,每个月都得有两个。

  她没放在心上,倒是严姿跑出去看了看,然后一脸紧张地回来了,“瑄禾,好像……又是找你的。”

  林瑄禾:“?”

  这一回晏昀跟着林瑄禾一起走了出来。

  溪文耀已经哭来了一些围观群众,有警员也有过路人。

  警员们就趴在门边,乐呵呵地看戏,见林瑄禾过来,主动问道:“瑄禾,这是你家里的猴吗?来表演马戏的?”

  溪文耀险些没晕死过去。

  看看,看看,这哪里像是会管他的样子?!

  溪文耀想到王珍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哭道:“姐,爸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医生说了,再不[jiao]钱,就要把他赶出去了!你就当是我借的钱好不好?我会还你的!”

  大家伙四处看看,目光渐渐落到林瑄禾身上。

  林瑄禾面无表情地看着溪文耀。

  溪文耀和林瑄禾对视一眼,抖了一抖,他忙偏开头,继续对着空气哭喊,“虽然你是爸妈领养来的,但他们毕竟把你抚养大了,没有血缘关系,还有养育之恩,你不能看着他去死啊!”

  溪文耀刚哭完,便有人愤怒地职责道:“还是警员呢,竟然干出如此不孝的事情,你这让我们怎么相信你?!你能做好警员吗!”

  国人最重孝道,一个人开了头,其余人跟着议论起来,“是呀,警员怎么能这么做,太不应该了,不管怎么说,不能看着养父送命啊。”

  “就算是养父,也把她养大了,还送到了局里做警员,培养的够不错的了,对养父不管不顾,的确有些问题。”

  在一片指责声中,不远处的王珍满意地笑了起来。

  还好,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她就不信这顶帽子扣下去,林瑄禾还能全身而退。

  想让他们离开,林瑄禾就得掏钱,不然她就一直闹下去,闹到林瑄禾丢了工作为止。

  这笔账该怎么算,林瑄禾应该有数。

  王珍正想着儿子娶上媳妇的美事时,一个高挑的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进去。

  陈旭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溪文耀,唇畔勾起了一个奇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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