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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伴随一声细细柔柔的“喵”叫,贺凤影掀开狐裘给她瞧,她才知他原来在衣内藏了只巴掌大小的、通体雪白的碧瞳[nai]猫。

  之所以他一直没将左手露出来,就是因为托着这个小家伙。

  就算在宫宴众目睽睽下,也得想法子时不时让它透透气。

  “呀。”李桐枝轻轻叫了出来,目中是坦白直率的惊喜,全忘了刚刚想说的话,感叹道:“它好可爱!”

  贺凤影莞尔,清了清嗓子,示意李桐枝抱抱它:“昨[ri]与你相约见面,就想把猫儿送给你,可惜遇上事儿没能成行,今[ri]它便算不上赠礼,只能算赔罪了。”

  猫儿溜转的圆瞳如上好的翠玉,小小的毛茸茸一团窝在贺凤影的手掌上。

  因为睡饱了,所以它显得活泼不少,伸出短短的前肢,用软乎乎的爪子轻拍了拍李桐枝的手,似乎同样招呼她抱一抱自己。

  李桐枝便将手炉[jiao]给贺凤影拿着,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暖和的小雪团。

  猫儿很亲近她,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撒娇般又叫了一声。

  她扼不住欢喜心情,不自禁用面颊轻轻蹭了蹭它,杏眼弯如月牙,同贺凤影说:“太好了,我好喜欢它。”

  贺凤影刻意挑选送给她的猫儿,不但模样讨人喜欢,而且[xing]情乖巧亲人,不具备攻击[xing],是最适合陪伴的宠物。

  不过他虽然来之前就清楚小家伙能博她好感,但凝视着她的嫣然笑颜,一颗心还是如同吸饱水的海绵,膨胀得格外柔软。

  想,猫儿可远比不上你可爱。

  他从枕琴手中取来油纸伞,将伞面完全倾向她,尽可能把风都挡住。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解开狐裘,像揣着猫儿一样将她揣进怀里,好叫寒意无法侵她分毫,也不许其他人窥探觊觎他的小姑娘。

  可惜李桐枝脸皮薄,必然不会同意。

  因此贺凤影收拾好心念,仅是温和地提议道:“夜间雪路难行,我送你回去吧。”

  李桐枝的注意力都放在猫儿身上,忘记可能还有其他人看着,下意识点了头。

  她动作自然地将小脑袋倚靠向贺凤影的手臂,由着他为自己遮蔽寒风,借他的力行走。

  枕琴很懂地提灯在前,离得不远不近,既能为他们照亮前路,又不至于妨碍他们亲昵。

  两人共同循着道路回去,她投在地面的娇小影子几乎被贺凤影的影子完全覆盖住。

  刚满十六的少年郎身形高大,五官轮廓脱去幼态,显出凌厉锋芒,仿佛捍卫领地的虎,威吓所有可能窃取自己宝藏的不怀好意者。

  唯独在懵懂稚气的小姑娘看过来时,他会仔细地收起尖牙和利爪,展现出作为大型猫科动物的温驯,博取她的爱怜。

  回到李桐枝居住的宫室,才一踏入院内,贺凤影立刻注意到屋檐悬挂的冰凌。

  环顾周遭清冷无人,他不禁蹙起眉,问:“你宫里的宫人们呢?”

  “今儿是除夕节,我准他们休息半[ri]。”李桐枝声音柔柔,不太确定地猜测说:“许是在哪儿聚着博戏耍牌,且由着他们开心吧,明[ri]便都需回来了。”

  贺凤影微眯起眼,目中透出森然寒意。

  瞧着那一排长短不一的冰凌,没应声。

  李桐枝愿意发善心没什么好说的,可雪停后的半[ri]工夫根本不够冰凌成型。

  一直没人处理这些危险的东西,说到底还是宫人们不把李桐枝这个主子当一回事儿。

  仗着她[xing]情柔善不惩罚人,肆无忌惮地偷懒。

  这等懒货就得赐下重刑,令他们好好尝一顿皮[rou]苦楚,才知珍惜主子的善心。

  当然,最有效的方法是抓出他们中的典型,杀[ji]儆猴。

  只要把死亡的威胁铭刻在他们脊骨,保准个个都争当勤勉的忠奴。

  “我们进去说话吧。”

  温柔的声音中断了贺凤影的思路。

  李桐枝没敏锐到能察觉他无声的情绪变化,何况她方一抬眸,贺凤影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常。

  他含笑向她颔首,她更是无从发现他刚刚动了怎样血腥的念头。

  推开屋门,先前点燃的那盆炭火在她们离开时被熄灭,此刻温度与屋外无异。

  唯一好些的,就是闭上门窗后,没有嗖嗖刮在面上的冷风。

  李桐枝踏入屋内才想起这一茬,连忙向枕琴递眼神,示意多加两盆炭火来。

  从前贺凤影到访时,因都有事先约好,她会提早多燃几盆炭火,不令他发现自己入冬后其实连取暖驱寒的炭都不够用。

  然而今[ri]未想到他会中途撤出除夕宴送自己回来,且大半心神都被怀中猫儿占去,便忘记叮嘱枕琴提早些回来做准备了。

  枕琴依她的意思去准备。

  她抱着猫儿坐到榻上,不好意思地赧红了脸,有点紧张贺凤影会发现自己的窘迫。

  幸而他的视线扫过不余半分热意的火盆很快便挪开,似乎没意识到不对。

  炭火都被枕琴点烧起来,寒意被驱逐到宫殿看不见的角落。

  李桐枝悄悄松了一[kou]气,怕猫儿还是会受冻,她解下斗篷给它团成窝儿,动作轻轻地将它放在这个临时小窝里。

  然后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妆台边,从小屉中取出自己绣的小巧荷包捏在手心。

  荷包是她早准备好的礼物。

  可临到要送出去时却格外忐忑,抿唇想了一会儿都不知该怎么向贺凤影开[kou]才好,干脆像塞烫手山芋般把荷包塞到他怀里。

  无论材质还是绣工,这个荷包都算不上上佳。

  可贺凤影认出这是她亲自绣的。

  每一处针脚都细细纳入少女待他的心意,于他而言,这便是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荷包上的菡萏花纹,整颗心仿佛浸溺浓稠的蜜浆里,甘甜漫至舌尖,唇线不自觉弯起弧度。

  “你回去以后再打开。”李桐枝睫羽颤动着提醒他。

  言语间透露出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礼物,荷包内还另有秘密。

  贺凤影愣了愣,手指在荷包上轻轻按压几下,大致摸出里面放着的是一个花形的金属硬物。

  他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了。

  依照衍朝的规矩,公主十四岁生辰时,她们的母亲会举办饮花宴,以银质花符邀约一批合适的青年才俊游园,由公主来相看夫婿。

  未选中的会得到一杯酒,算是无声地谢他们参与,不至于被落了面子。

  而被公主选中的那位,在酒爵的托盘上会多一支公主的攒花发簪。

  李桐枝的母亲已逝,她的饮花宴应由皇后主持,邀请人的名单也由皇后定。

  娇怯的小姑娘没胆量为缺少的炭火向皇后告状,却怕自己十四岁生辰的饮花宴邀请名单上没有贺凤影,因而特意去见皇后,求来一块银质花符,提前[jiao]给他——算作是她亲自邀请他。

  勇敢得出乎贺凤影的意料。

  且是为了他们两之间的感情勇敢。

  贺凤影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chao]汹涌翻腾,怕惊着她,强自按捺住,以平和的[kou]气哑声问道:“桐枝昨[ri]约我来,就是准备把花符给我吗?”

  昨[ri]因故失约没见上她,若是令她失望放弃赠礼,岂不是不能见她的心意了。

  他咀嚼着这种可能,心脏如遭小虫噬咬,麻[yang]得躁动不止,需得她应一声才肯安定。

  李桐枝没想到他都没打开荷包,竟能猜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应当藏好的心思被揭发,羊脂般白嫩的面颊顿时浸出一片绯红,热度一直蔓延至耳垂,羞得想要骂他怎么可以问得这么直接。

  明明在心里知道她是在邀请他参加自己的饮花宴就好了,为什么非得问她呀。

  然而他含情脉脉的目光格外灼热,仿佛连寒冬冰雪都能融化。

  向来心软的小姑娘从中抿出几分恳求自己答案的意味,更抵不住了。

  反正没有外人在,他猜都猜到了,回应一下也没关系吧。

  她成功说服自己,形状姣好如花瓣的嘴唇嗫嚅几下,终于颔首,声音轻若飘絮:“嗯,就等着给你呢。”

  她不希望继续同贺凤影聊相关自己婚事的饮花宴。

  于是在他给出回应前,抱起猫儿,略显生硬地说:“不说这个了——听说今[ri]宫宴原该有间海郡戏班子唱戏的热闹,可惜没能见上。”

  贺凤影本也不准备[bi]她说更多,能得她确认自己的猜测,已是十分欢喜。

  可她提起间海郡的戏班子,他却稍稍敛起笑容。

  顿了顿,没与她深谈戏班子缺席的原因,而是道:“桐枝想要听戏的话,不如我奏请皇后娘娘,带你去京里的戏园子瞧瞧。”

  李桐枝见他信以为真,连忙摇头道:“我不过随[kou]一提,对咿呀唱腔没有兴趣,不至于要出宫去逛戏园子,你可别仗着父皇对你的宠信,去惹皇后娘娘的烦。”

  她知自己父皇与皇后情谊甚笃,贺凤影没有正经官职,也还没有继承爵位,要是被皇后厌恶,大约就不能再凭宠信自由进出宫了。

  贺凤影眼睫微闪,在她认真的目光中,保证自己不会恃宠而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李桐枝捱不住困意,轻轻打了个哈欠,他便抑着不舍与她道别,嘱咐她好生安睡。

  行出殿门,请枕琴取来锤子和锥子,他踏在矮凳上,动作[shu]练利落地敲起屋檐下的冰棱。

  稍顷,冰凌就碎得干干净净。

  他轻巧跳下矮凳,说:“桐枝炭火缺少的问题我会去[jiao]涉解决,平[ri]不要刻意省着用了,她身子骨弱,如果冻病不是小事。”

  枕琴神情微顿,点头应了好。

  贺凤影没再久留,离开李桐枝的居所便径直出了宫门,登上马车。

  “指挥使。”

  等候在马车内的黑衣青年拱手行礼,奉上雕琢如枭的银灰[se]金属面具。

  贺凤影将面具戴好,仍然露在外的一双凤目全不剩先前面对李桐枝时的半点温情,冷淡地问:“他们招出谁是主使了吗?”

  “没有,还是往间海郡王身上推。大人不在,没有能拿主意动重刑的人,只给刺客们上了两套鞭子,都不肯说。”

  “敢动刺杀皇后和长公主的念头,是该骨头硬些。”

  贺凤影把系在腰间的荷包解下,仔细收进里衣,然后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到处乱窜耽误我赴约,且仔细敲敲他们的硬骨头,听听能有多响。”

  *

  天光大亮时,贺凤影的审讯告一段落,前往长公主府拜访李昭华。

  正月初一,长公主府上原有其他官员喝茶做客,试图亲近这位掌握实权的公主殿下。

  见李昭华听禀报后就准备安排迎人进内室相谈,不免都好奇来人的身份,没有主动告辞。

  李昭华瞧出他们的心思,也不提送客,笑盈盈地等待着。

  脚步声渐近,人还未至,血腥味先传到迎客厅。

  她面露无奈,却没多意外,吩咐身边侍女去内室,往博山炉里多加两勺香料。

  戴着夜枭面具的三人进入视野里,静等的几位官员顿时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身,赔笑着拜别长公主:“殿下同枭羽卫定是要商讨隐秘要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做官久了,谁手底都有几桩禁不住查的事儿,唯恐被直属于皇室的枭羽卫记住,夜半被他们寻上门,落进再不能见天[ri]的诏狱。

  因此李昭华一点头,他们都尽可能弱化自身存在感,战战兢兢地缩起身子,与枭羽卫错身而过。

  李昭华目送他们仓惶离去的背影消失,站起身行入内室,令侍候在屋里的下人都离开。

  贺凤影也让随从的两个枭羽卫在外等候,闭上门。

  两人独处,对方知他身份,他不必再遮挡面容,摘下了面具。

  李昭华懒懒支着下颌,想,若是忽视他面颊不慎沾上的血迹和浓重到连熏香都压不住的血腥味,姿容清绝的公子合该入画题诗。

  偏是他十二岁佩刀入枭羽卫,凭皇权特许,斩杀叛逆乱党无数,刑讯审问同样游刃有余,很得她父皇母后青睐,未及弱冠之年便被提前擢升成为指挥使。

  虽然这个位置迟早该他子承父业得去,但他能在四年时间里令枭羽卫众人心服于他,却全赖他自己的本事和努力。

  瞧着他落座的紫檀椅把手上多出一道深红血痕,她浅笑着将茶盏推向他:“贺小侯爷,我听说你见我皇妹,事先都会沐浴焚香,是不是往后来我这儿,至少换掉染血的衣物,让我府中下人好收拾些。”

  贺凤影清楚她根本不注重这些小礼节,会说这话纯粹是习惯了掌握谈话节奏。

  他并不同她绕话术,脱去皮革手套,长指扣在盏盖上,开门见山道:“殿下,我没有闲聊的时间,直说吧,我希望借用一次你长公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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