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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一战而定


清晨,粤北山区的微寒秋风悄然吹散了薄雾,滚滚的武江水声搅拌着几丝人呼马叫的杂音,飘进了正在做撤营准备的广东新军营地里。

        “兵……兵宪大人……不好了!献贼趁雾前来攻营了!兵马过万,离营不到十里!”

        一个哨探连滚带爬地跑进主将大帐,正在吃饭的众人是面色一变,尤其是游击将军周挺,手上捧着的粥碗更是连连颤动。而沈廷扬,则呆呆地看着哨探一语不发。

        “大人,快下令撤营吧!”

        一听敌人离自己居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周挺也不敢继续吃了,也不管沈廷扬还坐在主位上,就一把丢开饭碗,然后招呼亲兵给自己批甲,更是后悔今天为什么不再起早点。

        “不可!昨日探查,献贼精骑过千,此时仓猝离营,恐遭掩杀!届时大军不战而溃,韶关就难保了!”再怎么不懂军务的人,也知道周挺这个建议简直就是在找死,尤其是张建业,直接就挡在了周挺面前。

        “那……那迎战可有胜算?”沈廷扬捏着胡须,脸色也有点发白,望着一帐的军官,万全没了抓拿。

        “献贼并不知我军底细,以末将看来,当可一战!”张建业是在场官职身份仅次于周挺的武官,此时一咬牙下了狠心,双手抱拳大声作答。

        再看看其他人,除了广州营的部分军官脸色发白外,大部分琼州营军官是宁可打一仗再说的立场,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公然选择风险极高的弃营逃跑行为。

        “哼……那不如张守备就领阵出营破贼……不过,为防韶关有失,末将愿护送兵宪大人退守韶关。”周桥狠狠地瞪了眼张建业,赶紧朝沈廷扬抱拳。

        静静地看着张建业和一众琼州兵将的脸,沈廷扬陷入了两难。不过一分钟后,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沈廷扬,还是下达了迎战的命令,而他自己则接受了周桥的意见,带着辎重队和骑兵退往韶关。

        ……

        哨探带来的消息,也引起了广东新军营地里的骚动不安,低级军官是默不作声,普通小兵则是东张西望,彼此窃窃私语。张献忠的大名可是在过去几个月弄得整个南方都风声鹤唳的,仿佛这就是一群无法理解和战胜的恶魔。

        呜呜的军号和强节奏的军鼓响起,正在营中紧张不安的广东新军官兵们身体一震,尤其是琼州营的官兵,如条件反射般就抓起身边的燧发枪,开始在低级军官的组织下列队。

        “快!快!琼州营在前,广州左营在后,炮队放列随行!”

        全身甲胄的张建业脸色死沉,带着几个中层军官在营里疾走,随着一声声命令下达,之前还有点不稳的大营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十来分钟,五个步兵把总队总计2500名明军官兵就开出了大营,然后在薄雾笼罩的缓坡上列阵。琼州营那支未满编的炮队,则将此次携带的六门8磅野战炮向西一字排开,开始清刷炮膛。

        周挺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在紧张准备,不过他们不是准备交战,而是匆忙将大营中唯一的一支广州左营骑兵百总队带在身边,马上就要和沈廷扬退往韶关。

        “哎……这种酒囊饭袋,就是十万新军,也糟蹋了……”张建业回头看了眼正在撤退南下的周挺等人,深深叹了口气。

        “全体都有,向西列横阵,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军旗升起,2500名官军在缓坡边缘排成了五排横队,然后在整齐的鼓声催动下集体迈步前进。线列之后,几门大炮也在官兵的推动下缓缓而行。

        虽然严酷的队列与军纪调教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但绝大部分的广东新军官兵,在入伍前都是普通的自耕农或佃户,更别提那些比纯农还纯农的少数前琼州军户了。如今身临实战,人人步伐紧张,线列不是很整齐。但此时张建业已经不敢苛求太多了,只希望对手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发动全面冲击。最差的结果,就当自己为沈廷扬断后了。

        让张建业松口气的是,薄雾同样影响了对面的孙可望的决心。

        当耳边传来官军那奇特的整齐鼓点时,孙可望比张建业还更早下达了停止前进的命令,选择就地列阵观望。孙可望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大兵压境,官军还能保持镇定。

        全军停步的鼓点一响,广东新军官兵就齐齐立正,然后静静地看着远方近一里外的黑压压人群。

        江畔的狭窄平原和缓坡的交界处,此时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对峙状态,双方都不敢轻易动作。

        一炷香之后,薄雾渐渐裂开更多缝隙,相聚不到一里地的双方阵型才真正现出原貌。

        “哈哈,少帅,这些官军怕是吓傻了吧?还是说两广总督下了重赏格,居然三千不到的人马就敢和我等对阵!”

        一个粗犷的农民军头目此时在阵中哈哈大笑起来,四周包着头巾、胸前缝着块破烂黑布的农民军小兵都举着刀枪跟着起哄。

        看着对方那稀薄拉长的火红色官军阵型,孙可望也笑了。他这次出营进攻官军,足足带出了14000人马,营里只留了2000人看管数百辆辎重车和沿途掠来的上千妇女。

        孙可望的列阵还是农民军的老套路,最前是10000名收编的新附军或新近招募裹挟的青壮炮灰,其后是3000精锐步军,而自己则带着1000名精锐骑兵压阵。

        用上万炮灰去冲阵,就算战斗力羸弱,也能消耗掉官军的力气,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让3000步军冲杀,最后再是骑兵包抄断后。这种战术屡试不爽,就算偶尔碰见个硬的,孙可望也能带领骑兵迅速逃走。但目前来看,面前那不满三千的官军,估计也就是两三次冲阵就能彻底打垮。

        “听本帅的军令,杀上去!”孙可望再一次望了望几百米外官军大阵中的那杆大旗,轻蔑地吐了口唾沫,下命令的时候连自己的腰刀都懒得拔了。

        “哈哈!杀官军,再进韶关摆大宴!”几个农民军头目都争先恐后地拔出武器,然后带着自己的队伍押着上万炮灰朝前行进。

        “杀啊!”

        刀枪剑戟,各种武器五花八门,上万的农民军前阵士卒早就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享尽了追赶和杀戮对手的快感,曾经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一旦尝过了某种滋味,就彻底变成了恶魔。

        厚厚的炮灰大军就这样小跑着朝广东新军的线列阵奔去。一想着今天晚上就能在韶关尽情吃上一顿,甚至还有可能玩到女人,此时人人都眼珠子发红,面色狰狞,嘴角带着恶狠狠的坏笑,脚下是跑得飞快。

        剩下三百米,雾气更遮掩不了什么了,农民军眼前的宽而稀薄的官军大阵是清晰可见,眼尖的甚至都看到了官军扛在肩头的颤抖火铳和夹在队列中的黑洞洞炮口。部分聪明的开始故意放慢脚步,慢慢将自己落在后面。

        浓稠的农民军炮灰们就这样拥挤成一团厚达半里地的集团,朝前滚滚而去。

        官军阵列中的六门8磅野战炮,之前只完成了火药装填,此时正紧张地等待着装填何种炮弹的命令。而在炮兵身后几百米外的山坡大营里,已经空空如也,主将周挺的那支骑兵百总队早就不见了踪影。

        “张大人有令,上霰弹!步军齐射后立即开炮!”

        一个传令兵扛着一杆小旗骑着快马从阵后跑过,高亢的声音让待命的明军炮手精神稍振,六个灰黑色的铁罐子立马塞入炮口,然后炮杵捣紧。

        “枪下肩!瞄准!”

        呼啦的抬枪声在前三排官兵中片片响起,如林一样的34A燧发枪纷纷翻下,带着微微的颤动对准了正在冲跑的密密麻麻的农民军。面前不是稻草人,也不是木靶子,而是活生生的呲牙咧嘴的敌人,面对远方黑压压的人群,不少明军官兵的嘴都在哆嗦。

        同样紧张的,还有那些嘴角嫩毛都没有褪尽的琼州年轻队官或旗总们,他们一样捏紧了自己的佩刀,不停地侧头看着阵列的号令旗。

        “杀官军啊!”

        距离一百多米,无数的由远及近,呐喊声汇集成一股无形的潮汐,朝着广东新军的大阵冲去。

        “射击!”

        距离九十米,训练已久的翻滚火海终于在官军阵前出现。一道道喷涌的硝烟、火舌和密集的铅弹组成了一道蓬勃的浪潮朝着前方的混乱人群涌去。

        无数的铅弹以超音速出膛,然后编制成一道密集的弹雨打进了汹涌的人群。在这个距离上发起的第一轮齐射,34A后装燧发枪的杀伤威力和精度都发挥到了最佳,抽搐破碎人体如被迎头巨浪拍碎的礁石纷纷滚倒在地。

        农民军炮灰大队的前部微微一顿,然后就是无数道飞溅的血箭和碎肉炸开,被打爆开花的脑浆飞舞在炮灰们的头顶,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们手里高举的兵器。临死的惨叫几乎盖过了一排排的枪声,数以百计的农民军炮灰就这样趴了下去,然后将身后同伴的步伐牵绊减缓。

        第一批官军已经蹲下,然后掏出弹药迅速装填。虽然实战紧张导致的装填速度大幅度下滑,但比起老式火铳而言,也就最多半分钟。

        “预备!射击!”

        第二批两排官兵也加入了齐射,硝烟已经让广东新军官兵看不清什么了,但随着命令下达,官兵们只是保持着最初的瞄准线又抠动了扳机。

        更多的烟雾和火光喷出,然后就是近在咫尺的惨叫和人体翻滚声。

        农民军炮灰的最前方,更多的尸体倾倒,避过弹雨的人们那一张张狰狞的表情变成了惊愕或是恐惧,然后就是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但几秒钟后,又被后面涌来的人群强迫压向了前方。

        “开炮!”

        终于,不到八十米的距离上,六门8磅前膛野战炮发出了怒吼,每发出膛的霰弹分解出上百颗子弹,山呼海啸般临头罩去。超音速飞翔的霰弹掀起了比之前燧发枪齐射还要壮观的血肉之海。

        比燧发枪铅弹更重的霰弹子在这个距离上穿透力惊人,往往能打碎击穿好几个人体。打断的肢体和切碎的头颅如风吹的碎叶一样混合着血雾腾空而起,厚重的冲锋人群瞬间就被拨掉了一大层。

        “射击!”

        似乎还不够,第一批开火序列的新军官兵再次起立抬枪,这次的齐射整齐度稍微差了点,而且官兵们在硝烟弥漫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敌人,但超过1500支34A燧发枪的火力,再次把被8磅野战炮霰弹洗礼过的农民军炮灰又横扫了一遍。

        “啊!”

        第一把长矛丢在了地上,一个在弹雨中幸免于难的农民军炮灰终于反应了过来,一声尖叫之后就扭头就跑,然后一种难以忍受的恐惧在几秒钟之内就弥散开来。越来越多的乱兵丢下手头的武器转身朝后逃跑,迎面而来的友军也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不许逃!给我冲!”

        不过十几下呼吸的时间,冲阵的炮灰就被打倒了至少上千人,掉在炮灰后方一两百米外的几个农民军头目,此时也吓得脸色惨白。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而是命令部下将刀挥向了正兵败如山倒的炮灰身上。

        又是一阵隆隆的炮声传来,然后在密密麻麻的乱兵和督战队之间炸开了六道爆炎,一个农民军头目刚把手里的腰刀切进一个溃兵的肩膀,就感觉身体被无数把灼热的锋利匕首给削中了。

        爆炸撕裂了肢体,血肉混合着燃烧的泥沙腾空而起,就剩下一个脑袋在半空中飞扬,在下落中欣赏着尸横遍野的战场。

        “上刺刀!击鼓!前进!”

        呼啦啦的燧发枪上刺刀声翻过,然后2500名广东新军官兵就挺着刺刀林、踏着鼓点朝着溃败的农民军炮灰发起了墙式推进。

        “少帅,扎手啊!他妈的官军全是火铳!”一个农民军头目灰头土脸地跑到孙可望的马下,脸上抽动着满满的恐惧。

        “让步军快押住阵!给我放箭!”孙可望心里腾起一丝不妙,习惯性地就想拨转马头逃路,但一想着大营里的抢来的数百车的钱粮和上千女人,心里依然带着一丝侥幸。

        3000的农民军精锐步军开始上前,纷纷砍翻那些企图冲阵的溃兵,然后部分弓箭手也朝冲来的溃兵放箭。可惜距离太近了,孙可望的命令也下得太过仓促,许多精锐步军的队伍还是被溃兵给牵绊拉扯得不成样子了。

        踏过尸山血海,走出硝烟的广东新军官兵,终于看清了眼前乱七八糟的农民军。此时每个官兵的脸上,都洋溢着紧张、惊讶和得意交织的复杂表情。惟独不变的,是鼓点声中不能停下的脚步。

        “全体立正!瞄准!射击!”

        距离至少一百米以上,看到对面乱哄哄的场面,张建业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马上就下达了最大有效射程齐射的命令。

        连续两波齐射,这次连同孙可望的精锐步军在内,又是几百人发出了惊悚的惨叫,一具具血肉横飞的身体扭着各种姿势栽倒,其中大部分都是企图压阵的精锐步军。

        “少帅,快撤吧!顶不住了!”

        还不等孙可望回过神来,几个之前一直得意洋洋的头目直接就拨转马头就跑。

        孙可望的马队开始离开战场,失去指挥的农民军彻底溃败,张建业适时地发起了刺刀冲锋。2500名挺着刺刀的广东新军官兵,此时发出震天怒吼,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

        体力充沛的官军迅速追上了被枪炮打懵了的败兵,一把把刺刀捅进对手的身体,又抽出一股股血箭,战场上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败兵哭喊,以及少数负隅顽抗的拼杀声。

        孙可望带着骑兵跑了,连他留在大营里的2000兵马和所有的辎重钱粮财物都不顾了。当最后一个败兵丢下武器跪地求饶的时候,出战的14000名农民军所剩无几。

        超过2000人直接被广东新军官军的枪炮击毙,至少3000人因践踏而亡或被追赶途中慌不择路跳入武江溺死,又有5000多人就地投降,其他的则全部逃散。张献忠派遣企图进入广东的孙可望部,就这样灰飞烟灭。

        至于孙可望放弃的大营,则在三个小时后被张建业不费吹灰之力攻破,缴获了数百车钱粮财物,以及解救了上千落难女子。

        是役,北上的广东新军官兵只伤亡了几十人,还是在刺刀冲锋时被少部分穷凶极恶的农民军给弄的,整场战斗打得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

        一直到入夜时分,战场才算打扫完毕,缴获十分丰厚。张建业将宿营地干脆就放在了孙可望的大营里。当日在最前方打头阵的琼州营官兵,无论是队官、旗总,还是百总、把总,都捧着缴获的美酒和肉食哈哈大笑,那些初战大胜的琼州乡绅子弟更是趾高气昂。就连训练程度稍差点的部分广州左营的官兵,也个个自信心爆棚,幻想着回广州后的丰厚打赏。

        琼州营给自己大涨了面子,接到战报的沈廷扬也是摸着胡须乐不可支,仿佛早忘记了自己一大早胆战心惊的样子。而真正苦闷的,则是临战前劝说沈廷扬溜回韶关的游击将军周挺。

        周桥初来乍到,对下属的控制力还十分薄弱,写战报的笔又在沈廷扬的手上,周桥趁势占大功的成功率极低不说,还极可能被人捅出临阵窃战的丑事。虽然主帅沈廷扬的文弱表现也未必上得了台面,但琼州营里相当多的中层军官是赵有恒和沈廷扬的人,所以周桥被人落井下石基本是注定的结果。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还没等周挺想好怎么个说法,沈廷扬已经派出快马信使赶往广州报捷,其中对琼州营和张建业的表现是大书特书。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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