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艳了，再换一套！”

        摄影棚内，康剑飞翘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对站在灯光下的张勄说道。

        “导演，你看这套可不可以。”担任《盗墓笔记》艺术指导兼服装设计的奚仲文，拿着一套白色的衣服过来问。

        康剑飞仔细地看了几眼，点头道：“试试吧。”

        奚仲文将衣服递过去，张勄立即拿着衣服跑去更衣间。

        没等张勄换完衣服回来，一个穿着蓝色西服的中年人就说道：“导演，刚才那套衣服太新潮了，内地很难见到穿那种款式的人。”

        说话的中年人叫荀思成，是陈勋旗叫人从大陆找来的服装顾问，以前在珠江电影制片公司工作。

        康剑飞笑道：“这衣服是奚先生和唐小姐联手设计的，别说是大陆，就是放在香港也新潮得很。”

        奚先生就是奚仲文，而唐小姐则是梦工厂影视副总裁唐书璇的堂妹唐书琛，唐书琛的老公卢冠廷同样在梦工厂工作。在另一个时空，《大话西游》主题曲《一生所爱》，词曲作者就是卢冠廷、唐书琛夫妇。

        荀思成却不给奚仲文和唐书琛面子，他说道：“《盗墓笔记》的剧本我看过了，张起灵是一个内地女性，而且从事的是违法盗墓行业。所以不但不能穿得新潮，而且着装还必须比普通人更普通，这样才会显得低调。既然梦工厂聘请我做电影的服装顾问，我就必须对得起我拿的那一份薪水。”

        奚仲文反驳道：“荀先生，我们现在要拍的是电影，不是一切尊重实际的纪录片。电影想要卖出好票房，就必须地吸引观众，女主角如果穿那种掉进人堆就找不着的衣服，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直接去路边摊买几件衣服就可以开拍了。”

        荀思成毕竟是刚从大陆过来的，他的电影理念跟奚仲文完全不一样：“我认为一部好电影，是靠它的内容来吸引观众的，而不是演员们穿什么衣服。如果你让女主角在《盗墓笔记》里穿刚才那一套衣服，跟让一个明朝人穿现代服装有什么区别？”

        康剑飞听着二人的争辩，他也只能摇头苦笑。荀思成以前在珠江电影公司做过导演，体制内拍摄电影都是任务，导演只要把影片完成就可以，根本不需要考虑票房的问题，但他康剑飞却必须考虑市场。

        如果电影里的角色服装普普通通，或许会更符合逻辑，但绝对会大大降低影片对观众的吸引力。

        但同样的，荀思成的意见也不能视而不见，如果演员的服装太花哨新潮，那就会显得太假，从而破坏电影的整体气氛，产生一种说不清的违和感。

        “康先生，你看这样可以吗？”张勄快速地换完衣服回来，站在灯光下慢慢转着圈问道。

        康剑飞双手十指和拇指卡成一个正方形的镜头，他闭上一只眼透过镜头观察了几秒钟，突然开口：“灯光色调太柔和了，冷一点。”

        灯光师立即调整光线，直到康剑飞喊OK为止。

        此刻灯光下的张勄一袭白衣，长长的秀发垂到背心，康剑飞再让她拿着一把道具宝剑，这使得张勄整个人气质陡然变化，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极为冷艳。

        康剑飞对奚仲文道：“仲文，把这套衣服细节上那些装饰全部去掉，留下一两处点睛之笔就可以，要做到简约、干练又不失女性的柔美。还有裤腿稍微收紧一点，这么大的裤脚太离谱了，别说是盗墓，就是去郊游都显得累赘。”

        “好，我回去就做改动。”奚仲文说道。

        荀思成插嘴道：“康导演，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康剑飞点头道：“男女主角，包括重要的配角，服装和造型必须抢眼。不过荀先生你说得也对，我会给所有角色准备几套普通些的衣服，根据不同的情况给予不同的造型，剧本也会有略微的细节改动。”

        导演都把话说道这个份上，荀思成自然不好再多言了。反正他是被中国电影合制公司借调过来的，拍完这部戏之后，他就会回到珠江电影公司工作。

        又是半个月过去，影片各主要角色的造型服装全部完成，不过电影暂时还没法开机。外景地丹霞山那边连日阴雨，那天气根本没法拍摄，而香港这边的室内摄影棚搭景又没完成。

        康剑飞只能继续等待，先把角色的定妆照拍出来进行第二轮宣传。几个主要角色，每人一组定妆照的话，足够摄影师忙四五天了。

        “再换个造型，侧身举剑，眼睛平视前方，表情再冷峻内敛一点……OK，张小姐，你的照片全部拍完了。”摄影棚内，摄影师收起照相机道。

        灯光师熄了灯箱，几个助手忙着收拾反光板。张勄提着那把零时充作乌金血剑的道具剑，揉着肩头朝更衣间走去，摆了大半天的造型，她骨头都发酸了。

        等张勄换好衣服卸妆出来，就看到自己的经纪人邓宝拉笑盈盈地走过来，她立刻问候道：“Paula姐好。”

        邓宝拉就是那天去演艺学院找张勄那位邓小姐，她并不是东方娱乐公司的金牌经纪人，只能在公司的经纪人中位列二级梯队。她关切地问道：“阿敏，定妆照拍得还顺利吧？”

        张勄笑着应道：“挺顺利的。”

        邓宝拉带着张勄回自己车上，居然取出一个保温壶，嘘寒问暖地说：“你拍了大半天，肯定午饭都没吃好，我给你煲了点烫，快趁热喝了。”

        “谢谢Paula姐。”张勄明知道邓宝拉是在刻意交好，但她仍旧非常感动，舀了一勺烫就喝起来，连连称赞道，“Paula姐的手艺真不错。”

        邓宝拉笑道：“别喝得太急，小心烫着。”

        经纪人和明星是一种共生关系，明星的名气大、赚钱多，经纪人才能拿到更多的佣金；同样的，经纪人手里掌握的人脉和资源越多，就越容易把自己手下的明星给捧红。

        东方娱乐经纪公司经营多年，已经形成了一套相似、又有别于美国经纪公司的模式。同样签约在东方娱乐公司的两个明星，即便他们刚签约时有着相同的起点，如果各自所跟的经纪人不同，那么他们之后的发展也会很不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在东方娱乐经纪公司大概分为三派：一派是当初潘映紫当总经理时提拔的老人；一派是现任总经理张国中手下的人；还有一派是副总经理陈炳坤手下的人。

        三派当中，潘映紫生完孩子后就已经不再管公司的事，但她却还是东方娱乐公司的股东，而且她提拔的老人都身居要职，而且手里有周闰发、钟楚红、关之琳等最早的一批演员。这一派属于元老派系，资格老但不争风头，中规中矩谁也不惹，但谁都要给点面子。

        张国中则主要掌握梦工厂的艺人资源，王组贤、张国荣、梁家辉等大牌的经纪人，都是总经理张国中的手下。

        剩下一个陈炳坤虽然是副总，但他可是在邵氏时代就结交康剑飞的元老，而且以前的未来星艺人训练班就是他负责的。他手里有着一大批年轻演员，比如黎明、周海楣、黄秋笙等人，跟东方电视制作公司联系比较紧密，主要给凤凰台和澳门卫视供应艺人资源。

        现在争得最凶的就是张国中和陈炳坤的人，都妄想着在对方的地盘扩张。平日里梦工厂和东视公司拍电影、电视剧，两帮人连个小配角的人选都要争，拼命地往剧组里塞自己手里的演员。

        总的来说，作为总经理、又掌握着几个大牌明星的张国中，目前处于绝对的上风。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康剑飞自然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自己的公司一片和谐。不说东方娱乐公司，就连梦工厂在几年前都已经分出派系。

        问题是，张国中和陈炳坤的争斗，已经开始造成内耗，对公司的发展产生了恶劣的负面影响。

        现在香港有数百家电影公司，而东方娱乐公司又是香港规模最大、拥有艺人资源做多的公司，基本上每家电影公司拍电影都可能请到东方娱乐公司的演员。

        张国中和陈炳坤手下的经纪人，为了给自己的手下抢片约，居然开始恶意压价，甚至各种乱七八糟的潜规则也冒了出来。

        邓宝拉就是陈炳坤手下的经纪人，康剑飞指定她来签下张勄，其实就是在变相地敲打张国中，想要平衡张国中与陈炳坤之间的实力差距。

        与此同时，康剑飞还让潘映紫代表自己出面，将半年前恶意竞争的两个经纪人连同涉事的明星，全部解约开革出公司。这一举动，其实就是在给张国中、陈炳坤，已经公司的所有经纪人予以严重警告。

        邓宝拉以前顶多算一个比较优秀的经纪人，手里签着两个准一线明星和几个三流演员，也认识香港的一些导演和制片人。她稀里糊涂地接到任务，然后成为康剑飞新片女主角的经纪人，这让邓宝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因为康剑飞的缘故，邓宝拉对张勄的前途非常看好，所以她费尽心机地想要和张勄搞好私人关系，对张勄比对自己的老公还好。邓宝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能够在张勄走红以后，长期做她的经纪人。

        一旦手底下出现了一个顶级当红明星，那么邓宝拉在圈子里的人脉资源就会迅速丰富起来，就算哪天离开东方娱乐公司单干，她也可以混得很滋润。

        看着张勄把烫喝了一小半，邓宝拉才嘱咐道：“阿敏，过段时间你就要去丹霞山拍戏了，记得把我买的蚊虫喷雾给带上，不然山里的蚊子可凶得很。”

        “我知道了，谢谢Paula姐。”张勄笑着把保温壶盖上，掏出纸巾擦擦嘴说，“我吃不下了。”

        “饱了就好，谁让你吃完了。”邓宝拉打开保温壶，也不嫌是张勄吃剩下的，舀起烫就喝了起来。

        邓宝拉这等举动，很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张勄都快把她当成知心大姐姐了。

        邓宝拉说道：“阿敏，你知道这次的机会有多来之不易吗？公司多少女演员想要做康先生的新片女主角，她们的经纪人到处活动，连经常跟着康先生拍戏的化妆师、道具师，都被请吃了无数顿，为的只是想探一探康先生的口风。”

        “Paula姐，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张勄她进公司不久就感受到了，周围人对她或是嫉恨或是讨好，其根源都来自她即将出演的角色，以及这部电影的导演。

        邓宝拉说道：“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如果错过了，有可能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大明星。”

        张勄郑重地点头道：“Paula姐，我会努力把戏拍好的。”

        邓宝拉摇摇头说：“把戏演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和康先生搞好关系。”

        张勄忐忑地说：“我跟康先生都不熟，只说过几句话。”

        “所以我才提醒你啊，傻女，”邓宝拉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如果只是把这部电影拍好，凭证康先生的导演实力，作为女主角你肯定能够出名。但这个名能出多大，是一炮而红，还是被人当做花瓶，这谁都不说清楚，有可能过个一年半载，你在这里戏里赚来的人气就都散了。”

        张勄讨教道：“Paula姐，那我该怎么做？”

        邓宝拉说道：“我刚才说了啊，就是和康先生搞好关系。只要交好了康先生，你以后在香港娱乐圈就肯定能红，一部电影不行就拍第二部，肯定不会却片约。这两三个月，你前前后后和康先生接触了好几次吧，居然只跟他说了几句话，你这是在白白浪费机会。上次试衣的时候，我不是让你趁机跟康先生搭讪吗？你怎么把我的话都给忘了！”

        “康先生一直在跟奚先生他们讨论衣服，我插不上话，等讨论完以后，他就直接走了，我也不敢追上去。”张勄期期艾艾地说道，虽然念了好几年戏剧系，但她的性格仍旧非常内向。

        一个人的性格，很大程度是因为成长的环境所造成的，比如康剑飞的无耻、偏激和贪婪，跟他从小到大的遭遇有着巨大的关系。

        张勄从小生活在上.海的弄堂里，母亲远嫁到香港讨生活，而她只能跟着小姨和外婆。从小张勄就没有父母在身边，这让她的性格内向到近乎自闭，后来她又被父母接到香港，周围的人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粤语，这让张勄更加难以交到朋友。

        在另一个时空，张勄和周星池刚合作拍电影那会儿，两人都是内向自闭的性格，好在有王经和吴梦达调剂，不然电影根本没法拍。

        邓宝拉对张勄的表现非常无语，她说道：“你是个演员，怎么还抹不开面子？”

        张勄说：“演戏是演戏，躺在地上打滚我都能做出来，但问题是跟康先生搭讪不是在演戏啊。”

        邓宝拉说道：“你到底在怕什么？直接走到康先生面前，随便找点话说，多几次他对你的印象就会好了。你别给我搞得电影拍完了，结果你只跟康先生之间的交流，还只限于工作上。”

        张勄说出自己的顾虑：“我怕他万一不理我怎么办？那岂不是很丢脸。而且我也不太会说话，只有跟熟人才聊得来，万一说错话得罪康先生就遭了。”

        邓宝拉捂着额头说：“好吧，我服了你了。你换个角度想，康先生可是钦点你做女主角的，他对你的印象如何？”

        张勄不确定地说道：“应该不会太坏吧。”

        邓宝拉说道：“不是不会太坏，而是肯定看中了你某个方面的潜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下心中的顾虑，主动和康先生拉关系。如果找不到话题，就从工作上的事情入手，向他请教一下剧本，等以后熟了，再慢慢转到私人话题上来。”

        张勄苦恼地说：“可最近康先生很忙，在内地和香港两地来回跑，我和他接触的机会不多。”

        邓宝拉说道：“《盗墓笔记》是一部大投资，前期筹备的事情非常繁琐，康先生当然忙得很。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后要抓住每次和康先生接触的机会，一点一点地跟他套交情。特别是在内地拍戏的时候，大家白天在丹霞山拍片，晚上多半要回城里住的，一早一晚来回的路上，还有在宾馆休息的时候，你都可以向康先生多请教一下演戏的事情。”

        张勄点点头说：“我尽量吧。”

        邓宝拉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丹霞山拍外景的时间可能不长，在香港拍戏的时候就更没机会了。所以一定要抓住在内地拍戏的机会，如果可能的话，我你可晚上回宾馆后，直接去康先生的房间请教。”

        “晚上……康先生的房间……”张勄再傻也能听出邓宝拉话里的含义，她惊道，“Paula姐，你是要我……那样不好吧。”

        邓宝拉开解道：“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知道钟楚红、关之琳、王组贤为什么一直走红吗？她们跟康先生的关系，公司里哪个不知道？只不过没人说出来而已。以你的容貌气质，如果舍得付出，就肯定能成为公司下一个红姑、小倩和十三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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