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五天没见，快手十三看上去憔悴了一大截儿，两只原本贼兮兮的眼睛呆滞下来，没有半点儿神采，脸颊上也都瘦出窝子来了，额角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杨小宝暗暗好笑，看来蹲班房还真不好受，老赵听了自己的吩咐，把这家伙整得可够惨的。赵副局长陪在杨小宝旁边，还有一名看守羁押室的小警察也在场。

  看到杨小宝没吭声，赵副局长明白有闲人在不方便说话，于是看了小警察一眼，小警察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然后杨小宝看了看赵副局长，笑着说道：“有些事情你听到了，我是不在乎，可是对你没好处。你要真是好奇，那也不妨留下来。”

  赵副局长暗骂自己太蠢，赶紧赔着笑退出了羁押室。但也没有走远，而是等在门外守着，一来是不让别人打搅杨小宝，二来是呆会儿肯定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办。

  “号子里的伙食是不是不太好啊？先解解馋吧。”

  当着快手十三的面儿，杨小宝笑吟吟地打开眼前的塑料包装袋，里面装着一个肯德基全家桶，炸鸡的香气勾引得快手十三两眼直放绿光。这几天顿顿清汤寡水，份量还特么的特别少，吃得比和尚还和尚，差点儿都把快手十三肚子里的蛔虫都饿死了。

  眼下看到杨小宝拿来这些好东西，快手十三哪里还忍得住？隔着铁栅栏一把抓过全家桶，一把把抓起炸鸡块往嘴里扔，噎得脖子都直了。

  三下两下吃完一抹嘴，快手十三恢复了神气，嬉皮笑脸地说道：“杨哥，谢谢你的东西哈。不过先说好，别指望一个全家桶就能收买到我，让我给你办事。”

  杨小宝乐了，笑着说道：“你咋就知道我是要找你帮忙？”

  快手十三嘿嘿笑了笑：“无功不受禄嘛，就算一顿炸鸡，那也是有价钱的。我打小就是个孤儿，吃人一个馒头，拿人一个包子，那都是心里要记着的。”

  听他这么一说，杨小宝第一次有点儿同情此人了，这人看来是受过苦的，学坏做了贼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之处，小毛病是不少，但是本心并不坏，于是笑着说道：“你倒是脑子拎得清，这么着吧，那你再猜猜我有什么事找你干。”

  快手十三翻了一下眼睛，很无所谓地说道：“那还能有啥事？偷东西呗，我除了这个，还能有啥专长嘛？看在你这桶炸鸡的份儿，这事我给你办了。只要你放我出去，不管是你让我偷啥，我三天给你搞定。”

  杨小宝哈哈大笑了三声，敛起笑容说道：“不错，不错，你确实不是笨人。这样吧，我也不瞒你，我是想着让你去偷一个人，就是那个委托你偷窃合同的那家人。我把话放在这儿，只要你圆满完成了我的委托，我就让老赵放你出去，之前你得罪我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

  杨小宝原以为对方会一口答应，哪想得到快手十三断然摇头：“这个不行，盗亦有盗，我做事情是有原则的，讲究三不偷：印把子不偷，枪杆子不偷，老眼子不偷。”

  杨小宝愣了一下，立马就明白了快手十三的意思。

  所谓印把子”是指的政府，“枪杆子”指的就是军队，政府机构和军队机关是绝对不能下手的。这个很好理解，因为这两家是绝对惹不起的。你一个独来独往的飞贼，不管你是三头六臂也好，本事通天也好，只要军政机关存着心思要对付你，那你是迟早逃不过的。

  而最后一个“老眼子”则是江湖上的黑话，指的是委托办事的主顾。不对委托人下手也很好理解——快手十三不能让别人感觉他容易反水，那样就没人再给他“委托业务”了，所以杨小宝觉得这也是很合理的原则。

  对于快手十三的这“三不偷”的原则，杨小宝完全能够理解，但并不打算遵守——因为从来不遵守对方的原则，也正是杨小宝自己的原则。

  但是快手十三表现得也很硬气，口气极其坚决，似乎是打算在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

  杨小宝暗暗好笑，故意冷着脸说道：“十三，你可得想好了。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如果不识相。我只要发一句话，就足够让你洗干净屁股蹲上十年八年苦窑，就算让你吃一辈子牢饭，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快手十三坚决摇头：“不行就是不行，原则就是原则，你就算把我关上八辈子，我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规矩和招牌。”

  看得这家伙简直是鸭子死了嘴壳子还硬，杨小宝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是这事还真有点儿棘手。

  如果用上一点儿强硬手段，杨小宝相信自己完全可以逼迫快手十三就范，不就一个飞贼嘛，又不是地下党，还真能熬得住严刑拷打，枪口抵上脑门儿，打死也不投降？

  但是杨小宝不想这么干，有时候还是以德服人嘛，想了一下对快手十三说道：“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玩儿个小把戏，如果你赢了我，我立马让老赵放你出去，以后你就可以保留你的原则，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如果快手十三赌输了会怎么样，杨小宝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就很明显：你的原则就去他妈的，你以后就必须为我做任何事！

  快手十三心里已经被杨小宝勾起了好胜的欲望，但是还很谨慎：“你先说说看，怎么赌？”

  杨小宝伸出两个手指头在快手十三跟前晃了晃，做出了两根指头夹东西的手势，笑着说道：“干你们这一行的，不是手指头上的功夫都是基本功吗？你可是打小练就的童子功，那应该就更不得了，对吧？”

  快手十三嘿嘿一笑，很谦虚道：“一般一般，打小确实练过，但也没有练得太认真，街上扒袋太不入流嘛。这么说吧，多的不敢说，夹一百斤吧。”

  杨小宝和快手十三的这一番对答，其实属于偷窃这一行的内行话。

  贼的专业技术主要有两种：扒袋，开锁。其中扒袋是基本功，技术上讲究狠准快，这就是手指头上的功夫。

  最低等的小贼扒口袋的时候，那是用镊子夹钱包。有功夫的贼，则是用两根手指，功夫高明的贼，食指和中指都是磨练得几乎平齐，一样长短的，据说能够在油锅里成功夹出一块铁片来，那才算是出了师。

  这些方面上的道道儿，杨小宝是在新疆监狱蹲苦牢的时候，从一个惯偷老贼那里听到的。他也亲眼见过那位惯偷老贼表演手指上的功夫，那就是两根手指就如同铁钳一样，夹什么是什么。

  快手十三所说的“夹五十斤”，意思是他的手指上的劲道儿，已经到了两根指头夹上一百斤的重量不会掉下来的地步。很多人用双手都看提不起一百斤，而他居然能用两个指头夹起来。要不是杨小宝已经知道这个瘦猴一样的中年男人是大名鼎鼎的神偷老贼，肯定会觉得他是在吹牛逼。

  但是，杨小宝相信此人在这方面是真牛逼——不过，要打的就是你的牛逼。

  杨小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很好，你这么自信就很好。这样吧，我们就赌手指头上的功夫。”

  快手十三笑了，像看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一样，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笑得捂住了肚子。

  “老赵。”杨小宝冲着外面喊了一声，他猜到赵副局长一定守在外面没走。

  果然，赵副局长立马屁颠屁颠小跑进来，说道：“小杨同志，你们谈好了？”

  杨小宝笑而不答，一伸手说道：“把你的皮带借用一下。”

  赵副局长一愣，本想跑出去给杨小宝找根皮带，可是看到杨小宝的手掌都已经伸到了跟前，于是只好乖乖自己的腰间皮带解了下来放在了杨小宝手里。他很识相很机灵，杨小宝的手既然已经伸到了面前要东西，那就不能让他空着收回去，这就是个态度问题。

  杨小宝手拿皮带一抖，隔着羁押室铁栅栏甩到了快手十三跟前，笑着说道：“咱们当这根皮带是真皮做的钱包，你两根指头夹上，我也两根指头夹上，看谁扯得过谁。”

  快手十三摇了摇头，贼兮兮的奸笑着说道：“何必比得这么麻烦？咱们直接两根手指头对两根手指头，看谁首先撑不住，不就好了？”

  杨小宝乐了，你特么的自己非要找着作死，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笑嘻嘻地说道：“好嘛，就这么办。”

  把那根用不上的皮带甩给拎着裤子的赵副局长，杨小宝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穿过铁栅栏与快手十三的两根手指夹在了一起，然后双方各自用力，这里比拼的就纯粹是手指上的劲道儿，也是做贼扒袋的基本功。

  赵副局长在旁边看着，他也是抓过不知道多少贼的老警察了，当然知道这两人是比划的什么道道儿。

  正因为看得明白，所以赵副局长心里就很不爽。面儿上当然不敢说，但他心里对杨小宝此举很不以为然，人好歹也是一个高手老贼，你居然主动跟人比这个？那不是送上脸给人打嘛！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从心里闪过，赵副局长就万分惊奇地发现，快手十三虽然还没有叫痛，但是脸上的肌肉已经开始扭曲了。转头再看杨小宝那边，他的脸上还是笑意盈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形势如此，胜负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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