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丞面露尴尬之色，喃喃道：“斯生于天地间，受教于三清之下，大丈夫哪个没有奔走天下、安邦定国的抱负？正所谓，雄心志四海，万里望风尘，能操刀评判善恶，绝不枯坐枉修阴阳。只是……先生有所不知，我尚未成年，师父就羽化而去，哪怕是茅山道术，我都未必修全，所以，和你们相比，我的法力实在……”

        我一摆手，摇摇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担心自己的实力不够，不但帮不了我们，还自取其辱。”

        “正是！”阿丞诚恳道：“刚才听您轻描淡写，就说尽了上千五千年。金木水火土，人鬼妖灵魔，这些在常人看来遥不可及，深不可悟的事，在您嘴里说出来，就恍若昨天旧事一般，从容淡定。这是为什么？因为您看过，干过，风风火火的杀过，更是因为您有这个底气。古人言，腹有诗书气自华，舔血之刀自挂霞，就是这个道理。可我，差的太多了。”

        “你说的这些，道理都没问题，可我要告诉你，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心！”我正色道：“耄耋之年，尚有杀虎之志，百岁余昏，亦存缚龙之心。我要的是你的态度，其它的，事在人为。”

        “干了！”听我这么一说，阿丞大声道：“只要先生不嫌弃，我阿丞愿意跟着先生赴汤蹈火。原本我还想着，这一生穿着百衲衣，手持桃木剑，不问红尘，只管妖鬼，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生生世世，生生死死，迂迂回回，实实虚虚，幻幻真真……不也就那么一回事嘛。可现在看来，就连这个小小的苟且心愿都不能满足了。那我还好犹豫什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反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我凛然道：“这就对了，修为平天盖地之英豪，自有雄霸三界武道之野心；心怀吞天地之志者，岂能无坐拥江山万里之欲？带你来这里，一来是给你疗伤，顺便找个庇护之所，二来，我正是为你的修为考虑。这里，是我兄弟小毒王百年之前经营的川北秘境，而作为阳修之集大成者的泰岳宝诰就藏在这里。我刚才已经暂时改了你的八字，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冥间的人不会再找到你，你剩下的时间，就留在这里。那东岳宝诰深不可测，能修行多少，全凭你的造化了。”

        阿丞眉宇间闪过一丝惊喜，随之又有些无奈道：“原来如此，先生费心了。只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底。先前那个叫做绣娘的女鬼好生厉害，我感觉自己中招了……罗先生，我在阳间的日子，还能多久？”

        肉身生死这种事，我早就看淡了，但是，这对阿丞来说，还是很重要。本来我还不想急着告诉他，既然他自己心里有底，而且，主动问到了，那我也只能如实相告。

        “一年，最多一年。”我淡淡道。

        “一年……”阿丞虽然刚才也壮士雄心一番，但一听说自己阳寿只有一年，还是有些凝滞。

        “虽然我将那红线虫逼出来了，可是他们在你体内给五脏六腑和经脉造成的创伤我没法修补。一年，也只是理论上的时间。实际上，考虑到现实情况，你可能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而且，我必须告诉你，对手给不了我们一年的时间。”

        “先生的意思是说……”

        “尽管我给你修了八字，你暂时是安全的，可这是在鸿钧和混虚不入阳寻你的情况下，假如他们两个其中一个人出手，恐怕用不了多久，还是会找到你。而且，从我者来说，我给不了你一年的时间。如今，在冥间，我和夜摩天罗、吴杨超还算不上真正的三足鼎立，没有神修，这就是百丈鸿沟的差距。表面看，我现在拥有桃都上和南赡部洲两个大本营，可这是因为，酆都军和魔族军正在混战。假若他们双方，有一方战败，另一方腾出手来，以百万阴兵之众，几乎可以秋风扫落叶一般就把我的部众干掉。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阿丞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先生是需要我尽快将阳修提升到一定的高度，然后，随你入冥，想办法登上宗庭山，得盘古幡册封。这样一来，一面让吴杨超现出真身，另外，我若侥幸飞升成神，也可以帮你抵挡夜摩天罗。”

        “是啊，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可没办法，六德神兽不能归位，也就意味着，我徒有其名，我撑不了多久……”

        “说罢，先生给我多长时间？”

        “三个月！”

        “好，三个月就三个月！”阿丞道：“三个月后，不管我修东岳宝诰到了什么程度，我都会断了这阳命，随你入冥，飞升成神，那是我幸，沦落为鬼，那是我命。总之，不管如何，我绝不回避。说起来，您带着五行军捣灭翊圣、帝俊的时候，我就缺席了，尽管那不是我的原因，可刚才听您讲述这波澜壮阔的往事，我还是心有遗憾。所以，这次，我绝不会在错过了。”

        我这辈子，看错过不少的人。

        年轻的时候，没有经验，盲信盲从，比如田宇森，亦或者方静斋；等到以后，我自己也是做局者的时候，还是不免被人算计，诸如隋云鹤、吴杨超之流。但我也非识人无方，相比这些渣子，一面之缘我就能相信木头、秃子乃至岳敖等人，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眼力。

        所以，当我初次见到阿丞的时候，就感觉这人似曾相识。

        今天，我们也终于站在了一起。

        又等了一刻钟，青黛将我吩咐熬制的药草送了上来。

        这个方子，乃是驱邪还魂良方，其中的红花天名精也称之为鹿活草，经过三秋之霜的历练，乃是一味壮经强脉之药，这对他日后快速精进修为，防止走火入魔有奇效。也多亏了这是药王谷，否则，市面上基本上找不见此物了。

        青黛帮阿丞将药服下，只用了几分钟，阿丞就开始大口大口呕吐起来。满腹的血污，夹杂着七八根红线被吐了出来。这几根红线，此刻已经玉化，一动不动了。要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还是活物，在身体里穿肠钻胃……

        《六指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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