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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六扇门中人面对临时加班通知时颇有现代打工人的风采,一声令下,齐齐聚在堂上,谁都没有跑去睡觉的打算,让朝轻岫不由在心中感慨,内功的存在真是大大提升了习武之人996的续航能力。

果然,坚强的蓝条才是打怪升级的本钱。

杨见善点亮灯烛,看向朝轻岫,终于问出了那个忍了好几天的疑问“杨某有一事想要请教朝帮主,如何知道唐任名此人就是真凶”

当初在绿波庄时,朝轻岫只告知了他凶手的身份,以及拿人的计划,其它事情一字未提。

杨见善当时并未追问他虽然十分好奇原因,却想凭自己的本事猜出其中端倪,结果苦苦思索两天,连真凶都已经落网,却依旧毫无头绪。

而且说实话,要不是当日朝轻岫特意写下此人名字,杨见善都差点将唐任名彻底忽略。

这毫无存在感的货到底是谁啊

杨见善觉得,他纵然怀疑周丹实或者蒋微白,也很难想到唐任名有问题。

朝轻岫“当时的口供早都交给杨捕头,想来杨捕头已经看过了”

杨见善点头“已经看过。”

其实何止看过,在查案的数天中,他有点空就会拿出来研究,根本就是倒背如流,到了最后,杨见善甚至怀疑口供记录中隐藏了他无法辨别的密文。

朝轻岫道“其实仔细想想,项赵二人的口供,与唐任名的口供,存在一点非常明显的矛盾之处。”

“”

杨见善沉默。

有一种自我怀疑,叫“即使对方帮忙划出了要点,也完全无法理解”。

连朝轻岫口中“明显的矛盾”都没发现,他忍不住有些迷茫,觉得凭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够胜任六扇门花鸟使一职

朝轻岫“杨捕头仔细瞧瞧,项意儒当时说,她辰时后,就去了观涛台垂钓。在下以为,这句话大概率并非作伪。

“其实项君腿部受伤,伤处还经过了大夫的检验,本就不具备行凶的条件,没有说谎的必要。而且观涛阁处于开阔地带,外面就是河水,周围又常有渔船往来,若说她其实并不在台上,那万一外面有渔船经过,船中的渔民又恰好记得台上空无一人,项君谎话就要被戳破,由此可见,当时台上必然有人。”

杨见善“即使有人在,也未必就是项君本人。”

朝轻岫颔首“杨捕头说的不错,我当时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所以当时追问了一句,在石台上钓鱼的项君,是否带了斗笠。”

要是她带了斗笠,那么若有碰巧路过的渔船,还可能因为面目被遮掩的缘故,无法确认钓鱼者的身份,然而项意儒虽带了雨具,期间却没有使用,口供的可信度立马直线上升。

杨见善“在下明白了。”

他明白了项意儒口供准确,却没明白这对破案有什么帮助。

毕竟因为腿伤的缘故,项意儒很快就被杨见善从怀疑的名单

上面排除。

朝轻岫“既然项君一直在台上钓鱼,肯定是背对观涛阁的,难以察觉身后发生了什么,即使后面的情况便有些不对,也不能过去查看。此外,她腿脚不便,所以在离开时,应当是赵君收拾好纸笔后,才过去找她,然后才扶着人从观涛台上离开。观涛台两侧与外面的游廊相连通,她离开的时候,自然会选择一条更适合腿伤人士行动的路线。”

杨见善刚想问一句这又如何,脑海中就灵光一闪。

根据口供,项意儒离开时并未经过观涛阁。

她先是去了水边钓鱼,那时孙乘齐还没来,而走的时候肯定是直接离开,毕竟项意儒右腿受伤颇重,可以直接从观涛台的两侧前往外头的走廊,犯不上特地去一趟阁里,毕竟那边摆设多,多半不适合拄拐走动。

朝轻岫瞧一眼杨见善的面色,笑道“看来杨捕头也想到了,我当时就有些好奇,项君专心钓鱼,不会特地留意身后情况,而且就算她回头,视线也会被架子屏风等摆设所遮挡,所以她是如何知道孙乘齐也在的

“合理的推测是,上面那些情况,全部来自于赵君的口述。”

杨见善沉吟片刻,道“难道是赵作元与唐任名合谋”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源源不绝地说了下去“那两人私下交情不错,于是商量好要互相遮掩,这样一来,彼此就都有了证明,之后赵作元又将编好的谎言告诉项君,保证双方言语一致。”

朝轻岫默然片刻,声音更加温和“赵君为人甚是罕言寡语,她极少说话,突然对项君谈起孙乘齐孙君迟她一步来了观涛阁,项君难道就不会觉得奇怪而且观涛阁与观涛台外沿离得虽然不近,当真动手杀人并去旁边抛尸,项君很难听不到丝毫动静。”

杨见善“嗯或许项意儒也是那两人的同伙。”

朝轻岫笑问“那按照杨捕头的猜想,孙乘齐是什么时候抵达的观涛阁,是在项君之前,还是在项君之后”

抵达顺序被朝轻岫单独拎出来提问当然有她的道理,杨见善认真想了想,回答“我觉得,项君还没去钓鱼的时候,孙乘齐跟唐任名就已经在阁中了,两人发生争执,继而动手,项、赵两人旁观了这一幕,商议之下,决定为唐任名打掩护。”

朝轻岫好奇“那在发生了凶杀案件之后,项君为什么依旧有闲心去观涛台上钓鱼”

杨见善“许是她已经借了渔具,所以需要去做做样子。”

朝轻岫微微摇头“她有腿伤,最好还是多躺一躺养着才更有利于恢复,假若突然不想钓鱼,只要说自己来到观涛台时觉得外面风大,被同舍劝服,最终决定回房间休息,也是一件让人觉得很合情理的事。”又道,“杨捕头方才说,项君来时,孙君正在阁中,这当然是因为项君此行既然是为了钓鱼,就没必要在阁外逗留,只有一过来就见到案发场景,才最方便与唐任名合谋。那既然如此,她在撒谎时,为什么要特地调整孙君的抵达顺序,说他是在赵君之后来的”

杨见善低头想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承认,在自己方才的假设中,这确实是一个说不过去的问题。

事发时赵作元已经回家,口供却能与项意儒那边的对上,如果项意儒跟赵作元都要在抵达顺序上撒谎,那么她们必然有着要撒谎的理由。

到了此刻,杨见善的态度已经无限接近于面对老师的学生“那假如,孙乘齐的确是后面才来的观涛阁,项君也的确是先去了钓鱼,在听到声响后,决定与唐任名等人合谋,又当如何”

朝轻岫“时间上来不及,孙乘齐与孔昊然的死亡间隔时间最短为一个时辰,而项意儒开始钓鱼的时间是辰时二刻,如果孙乘齐真是后面才到的观涛阁,那么他的死亡时间一定在辰时二刻后,但根据张书玉跟周丹实的证词,在巳时二刻之前,唐任名就已经跟她们在一块学习了,如此一来,他没有动手杀害孔昊然的时间,至于假设中的另外两位涉案人员,项君右腿受伤,无法行凶,而赵君当时已经回家,她并非武林人士,没法避开旁人耳目,悄悄潜入被河水环抱的绿波庄中。”

杨见善闻言,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受教了。”

朝轻岫知道的信息,他也全数知晓,却怎么也不能像她一样,推测得如此细致。

仿佛只要给她一个线头,就能复盘出整块布匹的纹路。

朝轻岫“既然帮凶手遮掩的各项猜测已经被推翻,那么就暂时认定,项君的证词无误下一个问题,赵君为何要对项君提起孙君到观涛阁”

杨见善“在下不知。”

他看朝轻岫波澜不惊的面色,觉得对方应该也没指望他知道答案。

朝轻岫微笑“其实我也只是猜测,未必十分准确赵君并不是个擅长提起话茬的人,所以当时由项君选择聊天主题的概率更高,她腿受伤了,需要回房间休息,不过单单只是休息的话未免无聊,总得需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说到此处,朝轻岫停顿了一下,看向杨见善,好像是特地留给他一个插话的机会。

“”

杨见善用沉默表达了自己放弃发表见解的意愿。

朝轻岫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继续往下叙述“我当时想了想,觉得有一个话题能解释后面的一切案发前一日,项君摔断了腿,所以缺席了她很希望参加的韩县令的讲课,又觉得养伤有些无聊,所以想去问赵君借阅她的课堂笔记来打发时间。”

杨见善的心跳忽然加快。

他留意过很多细节,赵作元的笔记却不在其中。

朝轻岫“上课时,我曾注意过赵君,她的笔记堪称详细异常,几乎将韩县令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又道,“项、赵两人是同舍,关系亲近,借阅笔记乃是常事,可惜当日的赵君却无法答应这个简单的要求因为在她之后,观涛阁内又来了一位学生,并问她借走了笔记,这就是赵作元会告诉项意儒孙乘齐出现在观涛阁内的缘故。”

杨见善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

幅画面

事发那一日,上午辰时末,赵作元担心同舍的腿伤,于是去观涛台上找项意儒,希望对方回房间躺着养养伤。

项意儒同意了同学的观点,于是赵作元扶着她,经由观涛台两侧的过道,直接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在此期间,项意儒没有途径观涛阁,自然也没有清楚看到观涛阁内的情况,只是隐约觉得那里还有人。

在回房间之前,项意儒问赵作元借阅昨天韩思合讲课时的记录,于是从赵作元口中知道刚刚孙乘齐也来了观涛阁,并先自己一步借走了那本笔记。

杨见善喃喃“可项赵两人都没提过这件事。”

朝轻岫“人在表达的时候,难免会忽略一些自己觉得无关紧要的细节。

“不过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就出现了,既然孙乘齐已经问赵君借过了一本内容非常详细的笔记,之后为什么又要问唐任名借相同的事物”

朝轻岫在询问那些学生时,当场便怀疑项、唐两人的口供存在冲突,她在确定项意儒的口供足够可信之后,自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因为唐任名说谎了,他的故事是虚构的,所以才需要编造假话。”

杨见善“可此人为什么要编造假话”

毕竟谎说得越多,越容易被人捉住马脚。

想要把谎撒得足够逼真是一项技术活,对大多数人来说,细节填充得越多,可能露馅的地方也就越多。

朝轻岫笑道“这里倒有一个询问的技巧,就比如卖早饭的人问客户要几个茶叶蛋,对方有更高的几率回答要一个,而要是询问要不要茶叶蛋,对方就可能回答不要。”又道,“因为当时提问的时候,是问唐君当时与孙乘齐说了什么,他自然会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编纂细节,反之,如果只是询问孙乘齐是否曾与他说话,那么唐任名多半就会回答没有。”

至于朝轻岫当时为什么选择试探的方式进行提问,可能只是出于一种兼职方面的习惯

杨见善闻言微怔,脸上露出了一点迷惘来“请问朝帮主,茶叶蛋又是什么”

“”

不小心暴露自己穿越者身份的朝轻岫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果然话越多就越容易露馅,随即镇定道“是我帮未来的一项重要的售卖物资。”

杨见善闻言,立刻正色道“既然算是贵帮帮内之事,杨某绝不会泄露机密。”

将茶叶蛋变成了帮派机密的朝轻岫自然含笑点头。

杨见善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件事“还有一事,当时询问唐任名的人是”

朝轻岫温声道“正是区区。”

杨见善由衷觉得,唐任名失败的实在不冤。

谁知道一个最适合在六扇门中发光发热的神捕级人物,居然会待在绿波庄内度假。

朝轻岫“在知晓唐任名不可靠之后,咱们自然得重新审视他的说法。提炼一下他口供中的关键要素,在排除掉所有不必要线索后,他想表达的意思只剩下一个,就是直到辰时末的时候,孙乘齐依旧活着。”

毕竟不管是唐任名曾经见过孙乘齐,还是唐任名曾经在茅房见过孙乘齐,都只能增加前者的嫌疑,只有孙乘齐活到辰时末这件事,才能让唐任名因为没有时间对孔昊然下手而脱罪。

杨见善诧异“原来孙乘齐没有活到辰时末”

朝轻岫“既然唐君宁愿冒着被怀疑是最后遇见受害者之人的风险,也要加上这样一句口供,那么孙君当时应该已经死了,而且还是死了有一段时间。”

“可是按照朝帮主之前的说法,赵君的没有任何撒谎的理由”

不是说这两人并非同谋吗

杨见善觉得听朝轻岫推理是一个很考验心理素质的事情每解决一个旧问题,就会冒出一堆让他怀疑自己到底长没长脑子的新问题。

朝轻岫笑了一声“赵君确实没有与唐任名合谋。杨捕头想想,赵君不善与人交际,而孙、孔两人都是今年新入学的学生,彼此是同舍,成绩相仿,又常在一起读书,赵君弄错了他二人的身份,那也很难被人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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