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错综复杂
陈剑仇怀着极为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见到了陈剑秋。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并非全部因为那份爱慕,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两人的见面地点是一家西洋人开的书店,这里十分清净,不会引人注意。一是因为这里卖的都是西洋书籍,二是这里的店主是一位西洋女士,如果不会西洋话,在这里很难交流。
陈剑秋本身就有西洋人的血统,自然也会西洋话,这是她常来的地方。
这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一楼是个大厅,摆满了各种书架,陈列书籍。二楼是一个个单间,可以用来看书,也可以用来谈事情。三楼则是店主生活的地方,客人止步。
陈剑秋就在三楼的小客厅等着陈剑仇。
陈剑仇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精通五种语言,除了中原官话、婆罗洲土语之外,还有卢恩语、伊比亚语、婆娑洲土语。
所以陈剑仇与这位年过五旬仍旧美貌的女店主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问题,两人都可以娴熟地驾驭卢恩语。在这一点上,齐玄素就远远不如了。不过齐玄素也不在意,语言有着巨大的力量,熟悉一种语言,会获得相应的力量,比如咒语、符咒、口诀等等。不过语言也是文明的直观体现,蕴含着这种文明的思维方式,越是了解一种语言,越是会受到其影响,有利也有弊。
道门提倡西学,认为道门弟子应该深入了解西方的方方面面,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唯独不提倡学习西语,或者说不提倡过早地学习西语,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事实上在万象道宫,没有西语这门课程,直到成为高品道士之后,也就是道门认为其想法观念已经成熟,才会为了对外交流接触学习西方语言,且不强求,仅仅是作为工具使用。
陈剑仇也是吃亏在这一点上,学得太杂,想得太多,在旁人不知道徐教容是他义母的情况下,自然不被道门的考官所喜。
陈剑仇一路爬上三楼,忽然意识到,陈剑秋之所以选择这里,肯定是因为这里有后门,可以直接来到书店老板的房间,应该是那种直接建在屋外的楼梯。
三楼的陈设算是中西结合,屏风、摆设、雕栏都是中原风格,不过家具又是西式风格。陈剑秋正坐在沙发上,提前准备好了红茶。
陈剑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可以嗅到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坐在陈剑秋的对面。
两人对望,虽然微微有些尴尬,但对于陈剑仇而言,更多还是欣喜。
这样的独处,很是难得。
越是孤独的人越是渴望感情,陈剑仇早早父母双亡,虽然有一位义母,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所以陈剑仇还是在心底渴望着邂逅一位美丽温婉的意中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
面对陈剑仇的目光,陈剑秋似乎有点承受不住,主动问道:「仇哥哥,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陈剑仇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虽说过去都是巫罗信徒在梦中主动进入巫罗的神国,但我觉得那些丹药可能会起到辅助的作用,使人被动地在梦中进入巫罗的神国。」
陈剑秋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说,的确有些道理,父王第一次见到血菩萨的时候,离得还很远,此后越来越近。意味着父王服用丹药越多,入梦越深,距离巫罗的神国也就越近。等他真正抵达血菩萨面前的时候,可能就是完全进入了巫罗的神国之中。」
陈剑仇取出化生堂的病案:「化生堂的病案上已经明确说了,国主不宜继续服用任何丹药。可陈首席仍旧让国主继续服用丹药,这里面恐怕大有蹊跷。」
陈剑秋轻声道:「你是说,陈首席与灵山巫教有关系?」
「我没有这样说。」陈剑仇赶忙否认道,「一切都只是推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陈剑秋笑了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害怕。」
陈剑仇问道:「宫里有没有与灵山巫教有关的物事?」
陈剑秋仔细回忆了片刻,说道:「有关灵山巫教的物事,自然是没有的。就算有,也不可能摆在明面上,必然十分隐蔽。升龙府毕竟是在社稷宫的眼皮子底下,不是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可比。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婆罗洲道府在宫里安插有耳目,谁敢在宫里信奉灵山巫教,只怕很快就会被道府的人带走。」
她微微一顿,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自从母后故去之后,父皇却是开始笃信佛门,常常翻阅佛经,甚至还会请佛门高僧来宫内说法。」
陈剑仇微微皱眉,更多还是诧异。
婆罗洲佛法昌盛不假,所以道门并不限制普通百姓的信仰,去留随意,可是一国之主必须信奉道门,若是不信,道门也不会强求,却无法获得道门的认可,国主的位置自然是坐不稳的。
大虞国主竟然敢把佛门僧人召进宫廷之中,就不怕惹得道门震怒吗?
紧接着,陈剑仇忽然意识到一点,大虞国主病了,道门这边除了陈首席之外,其他道府高层全都不闻不问,包括义母。这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你不是信奉佛门吗?就让佛门治你的病吧。
凤麟洲的国主敢自称皇帝,兼任天门教主,甚至敢跟道门掰一掰手腕,是因为皇室有两尊长生仙人坐镇,还有头上的三大主神,底气十足,可这些婆罗洲小国是没有这种底气的,只能任凭道门拿捏,如何能与凤麟洲的国主相提并论?
再者说了,凤麟洲国主的结局又如何?还不是被道门打上门去,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被削去了皇帝头衔,降格为国王一级。
在道门眼皮底下信佛门,这不是取祸之道吗?
陈剑秋也看出了陈剑仇所想,不由苦笑一声:「我劝过父王,只是父王不听,而且父王之所以信奉佛门,也与亡母有关,我实不好多劝。」
陈剑仇倒是听说过国主与王后的故事。
这位王后原本是西洋的博物学者,乘船来到婆罗洲游历,无意中邂逅了丧妻多年、微服出行的大虞国主,两人相识后结伴同游婆罗洲,用西洋人的话来说,最终是坠入爱河。两人冲破重重阻碍,大虞国主将这位西洋女子立为王后,并生下了女儿陈剑秋。
这里的重重阻碍,自然也包括道门,在东西方对峙的格局下,道门实不愿看到一个西洋女子能够影响到婆罗洲的局势,只是大虞国主心意已决,而且大虞国是婆罗洲最为强大的国家,放眼整个东方世界,仅次于大玄朝廷、金帐王庭、凤麟洲朝廷,道门最后也只好认可。
陈剑仇相信大虞国主对王后的感情是真的,毕竟大虞国一向以小中原自居,当年金帐入主中原,被视作神州陆沉,大虞国还与凤麟洲苇原国争夺中原正统的名号。在这种氛围下,大虞国主娶一位西洋女子为妻,实乃大逆不道,不仅道门不同意,宗室百官也不会同意,他还是坚持如此,自然是感情真挚之故。从大虞国主对女儿陈剑秋的宠爱上,也能看出一二,可谓爱屋及乌。
陈剑秋继续说道:「母后病故之后,父王思念成疾,仇哥哥你应该知道,道门是讲长生的,也一直强调人死不能复生,贵己重今生,来世无所求,所以父王很难在道门这边寻求到慰藉。而佛门是讲来世的,生死轮回,所以父王转信佛门其实是一种必然。」
陈剑仇自然认可这一点。他熟读三教经典,深知三教之中唯有佛门会给人以精神上的慰藉,说白了就是
画大饼,今生没有指望了,只能期盼来世。另外两家则太过世俗,一家高居庙堂,教化天下,一家则专注造反,两度掌权。
陈剑秋接着道:「父王因为母后之死,陷入到无法摆脱的困惑之中,心灰意冷到了极点,道经中都是讲如何长生,亦或是观人心、观天下之大道。仇哥哥,你读过道祖五千言,可有一言是纾解此等困惑的?」
陈剑仇摇头。
「于是父王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翻阅佛经,看的佛经多了,又动了听僧人说法的念头,在身旁宦官的引诱下,结识了许多僧人,终是越陷越深,引得道门不悦。若非父王在位多年,算是根深蒂固,又不曾有越界之举,明面上还是信奉道门,只是暗中信奉佛门,只怕要被道门废黜国主之位。」
陈剑秋叹了口气:「不过父皇身旁那些引诱他转向佛门的宦官近些年来都陆续暴毙,皆是死于非命,应是道门给出的警告。如今父王重病,道门自然乐见其成,恨不得父王早死,他们好另立新君,就算是陈首席出手害死了父王,道门高层也顶多是在面子上训斥两句,不会真把陈首席怎么样的,说不定背地里还要夸赞她做得好。」
陈剑仇大感诧异,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此等内情。
陈首席与国主不和,国主暗中改信佛门触怒道门,陈首席疑似与灵山巫教有某种联系,齐次席与陈首席存在矛盾,意图对陈首席发难。
这一桩桩一件件累加起来,使得陈剑仇如坠迷雾之中,越发看不清真相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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