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接亲
礼部的人拿着长长的单子,又有太监宫女抬了一应的箱笼来了相家。
一共来了八个箱子。
八个箱子,皇宫库房里的宝贝何止千万,什么玉如意,金条金饼,十两一个的银锭子,随随便便装八大箱,也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挣不了的财富。
如此厚财,汤小娘的脸都要抬得高些。
礼部官员给相大英问了好,道了贺,而后太监便把一担聘饼抬了进来。
首先是聘饼一百斤,海味八式,椰子一对,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核桃干、连壳花生,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柿子干,又有油麻茶礼,香炮镯金,另有帖盒内装莲子、百合、芝麻、红豆、绿豆、红枣。
这些礼节性的东西,零零碎碎,都是老规矩讨个喜字。
而后礼部官员便按着长长的礼单,逐一唱名,两个小太监在旁边伺候着,官员念到一个,太监便打开一个箱子展示。
汤小娘坐在上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八个大箱子,宫里头随便给八个大箱子,她这辈子恐怕也要受用不尽了。得看紧了,免得长腿飞走了一般。
家门不幸,估计要靠闺女这八大箱挣钱了。
第一个大箱子打开,里头装的是青杏酒两坛,取青梅竹马、心意相通之意,又有银盆两个,是薄银所制,另有茶叶八包,椰子两个。
第二个箱子,是些锦缎之类的布匹。
第三个箱子,装着丝,以及整块狐狸毛皮。
另外几个箱子,装的也无非是成色一般的瓷器,或是摆件,又有新娘子的衣裳一箱。
到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其中一个箱子里装的,是生糯米三十六斤,白砂糖三十六斤,这是给女方家做汤圆用,以求小夫妻二人圆满、甜蜜之意。
宫中礼节甚为繁杂,如今虽是简化过的,却还是哩哩啦啦念了半个时辰。
越往下念,汤小娘的脸色就越白。
她是宫女出身,这些繁琐的礼节,她一点儿也不懂,更不在意,关键是值钱的东西你得给点吧?
这抬来的都是什么,荔枝、龙眼、核桃、香烛、冰糖、梳子、如意秤……这是要开杂货铺子吗?
那些布料,看成色,大抵也值不了多少银子,那些丝啊瓶的,也都是不中用的。
亏得礼部的人念单子念得喉咙都冒烟了,这一堆箱笼,竟没有一样值钱的。
汤小娘的脸色就不好看。
就这青城的公子,随便抓一把挑,嫁给他,聘礼彩礼也不止这些东西吧?相嫣如今要嫁的是王孙,如此寒酸,竟然如此寒酸。
“各位大人辛苦,这里略被薄茶,各位大人请吧。”相大英张罗着。
礼部的人拱手回了礼,用了盏茶,拍了拍手,叫上来两个宫女。
一个宫女抱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头躺着几支簪子,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累丝双鸾衔寿果簪子,喜鹊登梅簪,富贵双喜银簪,珐琅彩花卉银簪,海棠珠花步摇。
另一个宫女怀里的盒子打开,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宫花并一些膏粉。
宫花暂且不论,就这成色的簪子,款式老旧,还多半是银簪,相嫣在相家做女儿,都不会买来戴。宫中也不知是把哪一年压箱底的东西给翻出来了。
最后一项,是礼金盒里装的银票。
汤小娘的脖子都伸直了。
待礼部官员把银票递上来,相大英笑着收下了。
礼部官员一走,汤小娘就赶紧问相大英:“给了多少银子?我瞧弄了这一堆不中用的东西,也就这银票值些钱了。快说说是几千两,据说宫中爱图吉利,我想着九千两很好,六千两……算了嫣儿都怀他的孩子了,也算说得过去。”
“二百两。”相大英给银票展开亲自递到汤小娘手中。
“二百两?”汤小娘脸都绿了:“你说什么?宫中给二百两彩礼银子?”
“是。”
“这……”汤小娘差点气的撅过去,心中本想说“宫里不是欺负人吗?哪个皇子王爷的娶亲银子只给二百两?”可看到坐在上首的相老夫人,又怕被相老夫人怼:“可以不嫁,等得了吗?”
只能作罢。
精心培育的女儿。
青城第一漂亮。
彩礼二百两?
前两年带相嫣去蹭富贵人家的酒席,相嫣像花一样,刚刚绽放,那些酒席上的人就说“长的这样好看,以后必得一大笔银子才可以娶到。”
一大笔银子是飞了。
就二百两,还是爱要不要。
只能忍。
以后别人若问及相嫣的彩礼钱,汤小娘会头一个把嘴闭上。
还有抬过来那一箱的糯米跟白砂糖,愣是想不出该怎么处理,放到厨房都嫌它碍事的东西。
小厮缩着头跑进来,问礼部带来的鸡跟鹅怎么办。
是了,礼部这帮人还带来了两只鸡并两只长脖子鹅。
鸡跟鹅在院子里奔走,扯着脖子叫唤,又是拍翅膀又是拉粪,天老爷,就礼部念单子的功夫,院子都快被它们拉满了。
小厮请示汤小娘,这些家禽该怎么办。
“逮去厨房里杀了,今晚就炖汤喝。”汤小娘冷着脸。
管它是不是聘鸡聘鹅。
不能跟人撒气,还不能逮家禽发火吗?
鸡汤端上来,相嫣一个人喝了两碗半,一个鸡身上两个腿,她一个人吃一双儿。
末了又叫厨房做了一碗莲子汤喝,说是吃的咸了,想喝点甜的。
前三个月总是呕吐,有时候夜里睡到一半还得起来吐。如今好些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生,她就是饿得快,晌午刚啃的兔肉,牛肉,还有一碗白米饭半下午就饿,贴补了一碟子点心并一个葱花卷子,天刚擦黑,肚子又开始咕噜起来。
造孽啊。
汤小娘看着相嫣在饭桌上风卷残云,一大盆子鸡汤她喝个底朝天,那么大只鹅她揪着就啃,这一顿吃,简直不给饭桌上其它人留活路啊。
提及彩礼那二百两银子,汤小娘本以为相嫣会有些羞耻之心,哪有二品大员的女儿得二百两彩礼的,不想相嫣却还要教育她:“怎么娘的眼光这么短浅?便是不要彩礼又如何,以后我嫁进鲁王府,府里的一切人情世故,得的金银还不都是我把着?连二皇子都要听我的指挥,到时候想要多少银子没有?”
汤小娘夜里睡不着都要拍腿,又不舍得拍自己的,就拍着相大英的腿念叨:“我这是真生了个赔钱货了,我的祖宗,就这,还吃得下去,还说以后要掌管鲁王府。”
“想那些做什么,睡吧。”相大英翻个身。
“唉,如今能想什么,若是嫁给普通人家,聘礼彩礼还不是尽着咱们要?嫁给郭铴,这样的草草了事,唉,郭铴他赶紧抬花轿来接人吧,不然白养这些天,米面都不知又破费多少。”
话是这样说,待小年那日,郭铴迎娶相嫣的日子,一大早起来,汤小娘还是洗了脸就开始干嚎。
府中贴了大红的喜字,又挂了喜帐,门口几个小乞丐探头探脑的,汤小娘也给赶走了。
因是皇子娶亲,相家又是二品,想着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至少接亲的场面会很浩大,汤小娘揉着帕子府里府外好几趟,可眼见过了吉时,郭铴还是未到。
相嫣已经凤冠霞帔,横扫峨眉,唇色鲜红,汤小娘亲自给她盖上了盖头,又折了一枝桂花让她拿在手中,取早生贵子之意。
眼见要过吉时,府里的小厮跑出巷子探了好几回,才终于兴高采烈来报:“鲁王来了,鲁王来迎亲了。”
“怎么也没个动静,乐器也没有吗?”汤小娘疑惑。
乐人是有的,乐器也是有的,只是刚吹打起来就被郭铴吵:“耽误本王睡觉,脑袋给你们拧下来。”
谁还敢吹打?
一顶红色轿子显得有些冷清。
郭铴的坐骑上空无一人。
就听见他的随从在轿旁小声叫:“王爷,王爷,到了,到了。”
“本王要睡觉。”
“王爷,今儿可是您娶亲呢。”
“娶亲?娶谁?”
“娶的是相大人家的千金,相三姑娘。恭喜王爷。”
“她啊。早睡腻歪了,有什么好恭喜的。”郭铴揪着胸口的红花,偌大的红花蹭着他的脸,让他很不舒服。
相嫣由春鱼扶着缓缓立于相府台阶上。
以相老夫人为首的亲友团出来为他送行。
汤小娘又嚎了两嗓子:“嫣儿,你嫁了人就要离开娘了,让娘怎么放得下啊。”
“娘不是也盼着我嫁一个如意郎君吗?”相嫣轻声道。
“可这个郭……这个鲁王是什么如意……你闻闻……大婚当日还未接新娘子就喝成了这样。”
“他喝成什么样也是王爷,不是吗?”相嫣呵呵笑了。
郭铴睡在轿子里不出来,他的坐骑在相府门口嘶叫起来。
日光就要照到头顶了。
吉时在一点一点流逝。
郭铴的随从不敢硬叫,郭铴的呼噜一声一声传来,很是均匀。
又不能让相嫣自己走上轿子。
相遂宁冲门前看热闹的小乞丐招招手,给了他们一两银子并朝轿子努努嘴。
小乞丐最有眼色,拿着手中的竹板并破碗就挤到了轿子旁,不由分说掀开轿帘就举碗:“鲁王大喜,鲁王大喜,鲁王给点吧。”
又有小乞丐拍打着竹板唱起来:“好时辰,鲁王好时辰,早生贵子,美妇进门……”
吵嚷的郭铴再也睡不成,抡起拳头要打他们,小乞丐惯会在夹缝里钻的,一个个跟泥鳅似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郭铴哪里追得上。
郭铴摇摇晃晃扶着轿子站着,王府婢女指引着他:“王爷,王妃在那儿呢。”
郭铴就抓住婢女的手揉起来:“你的手真香,宫里派出来的宫女……就是比外头的女人……香。”
“王爷,王妃她……”
“什么王妃不王妃,你跟了我,我封你做王妃。”
“王爷弄错了,王妃是相三姑娘。”婢女红着脸解释。
郭铴却是掰着她的下巴笑:“相三姑娘,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对了……喔……那是个玩意儿。”
相老夫人叹了口气。
相大英气得哼了一声,低头看到相嫣隆着的肚子,生生的又把气咽了下去。
相果心再也忍不住,奔下台阶去理论,可还没张口,郭铴就给他扒拉到一边。
相嫣自己走下台阶,有春鱼扶着,自己坐进了轿子里。
王府婢女便引着郭铴去骑了马:“王爷,王妃已经接了,该回了。”
郭铴俯身干呕了几口,而后趴在马背上又“呼呼呼”地睡了过去。
甚至来接亲,都没跟相家人说上一句话。
就好像去野外捡了一个媳妇,就这么回去了。
来的时候坐轿子里睡。
回去的时候坐马背上睡。
迎亲的队伍安安静静的来了,又安安静静的走了。
因是小年,百姓都在家里团圆,或是包饺子或是围着炕桌闲话,来看热闹的人稀疏的很,数一数也没几个。
想想就觉得憋屈。
似乎嫁了个女儿,跟没嫁一样。
鲁王府。
一应的背新娘下轿,跨火盆,认祖宗都省了,皆因郭铴醉酒,就是拜堂,郭铴也是有两个婢女搀扶着,搀扶着也还是站不稳,拜一次堂,往桌子下面扑了两三回。
勉强拜了堂,似乎不是跟郭铴成亲,而是跟郭铴的两个婢女成了亲似的。
拜完天地,要送去洞房,郭铴迷迷糊糊抓着春鱼的手就往洞房去,若不是亲友在,相嫣真想一巴掌拍在春鱼脸上,小蹄子,被郭铴拉着去,她竟然也不大声反抗,看那小步子扭的,欢喜的什么似的。
相嫣主动拉着郭铴的胳膊去洞房,不料刚走两步,郭铴一个回头吐了相嫣一身,什么蔬菜鱼肉,美酒佳肴,反正是没少吃也没少吐,可惜了相嫣一身嫁衣,盖头都保不住了。
还未洞房,却只能先洗澡,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自然不是什么嫁衣,也没了盖头,头发湿漉漉的,如云的发髻是不见了,脸上的脂粉香膏也洗了去,白瞎了早晨天不亮就起来描画,无人瞧见,好好的美人给辜负了。
一直到天黑亲友散去,宫中赏赐的金自鸣钟响了好几下,郭铴还在“呼呼呼”睡着,连眼睛也没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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